从深发展扎进光大那会儿,感觉像从一个小池塘跳进了钱塘江,水更深,浪更大。2008年那会儿,我在中国光大银行建国路支行做信用卡部主管。日子嘛,就是典型的银行格子间生活——跟商户名单较劲儿,跟打印机吵架,研究哪个咖啡馆的积分兑换能让人抢破头。你说这人生,冷不丁就来个急转弯。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整理商户名录,隔断玻璃“嗒嗒嗒”响了几声——是行政主管沈振华,用他那修剪得挺体面的指甲在敲。
“李总让你赶紧去他办公室一趟。”老沈冲里头努努嘴。
走廊尽头那扇红木门半开着,空调的风口底下拴着根红绸带,正上上下下抽风似的抖。推门进去带起一小股风,桌上散放的文件就有点骚动,一张纸飘飘悠悠往下落。巧了,正掉我脚边,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它照得发亮,“不良资产处置方案”那几个黑体大字,像根针,扎人。
“小汪是吧?”大班椅一转,李天乐李总那张脸转了过来。金丝眼镜后面那眼神,隔着镜片也带着钩子。他后头整面墙都是他的“勋章”,奖状、牌匾镶在框里,最里头,2006年浙江省金融创新奖烫金底子半明半暗。他手里捻着钢笔,尾端在眼镜腿上蹭了蹭。我眼神扫过他放桌上的左手——小拇指那三毫米长的指甲,像打磨过的小铲子尖儿。行里老人都懂,那是捻捆钱纸带子的“祖传手艺”。
“听说你之前在深圳发展银行,搞过传化物流那个项目?”他开口,金华那边的口音把“物流”说得像“雾六”。说话间人已经站起来,踱到那大玻璃窗前。意大利皮鞋踩在厚地毯上,闷闷地陷下去一块。窗外,这黏糊糊的暮春雨水,密密麻麻地编织一张大网,楼下建国路堵成长龙的车尾灯,拖出条红色的、缓慢流淌的光河。他袖扣上小小的双头鹰徽章,冷光一闪。
“是的,李总,那时候我们主要是跟进了整个系统对接……”我刚接话茬,准备回忆点“光辉历史”铺铺路。
“叮!”
他手里那柄银亮的小拆信刀,跟锥子似的,狠狠戳在办公桌那油光水滑的北美黑胡桃木桌面上,截断得干净利索。
“我要听的,不是历史课本!”他转过身,窗外雨势猛地加急,哗啦啦砸在玻璃上,跟他嗓门一样大,“我要的是眼下!把四季青那帮人精商户,一五一十、干干净净地,给我装进咱信用卡积分商城里去!档口要全部装上光大的POS机,就这本事,现在!”每一个字都像甩出来的飞镖,带着风声。他转身带起的风还挺急,把旁边书架上那本精装的《巴塞尔协议III》掀了个趔趄,书页“哗啦”一下散开。
最意外的是,那书页里飘飘然,落下来一张巴掌大、四角磨毛了的泛黄照片。我眼力好,照片里是1998年的老支行办公楼前。年轻青涩的李天乐,正吃力地举着把大黑伞,伞面整个罩着前面领导的背影,而他自己大半个身子,彻彻底底淋在滂沱大雨里,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这照片掉下的瞬间,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但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拾捡起一张尚未到期的底牌,塞进了意识深处某个归档严密的角落。
他这时顺手抄起桌上那只青瓷镇纸,冰裂纹釉面下,“天道酬勤”四个暗纹字若隐若现。“下个月,沃尔玛要正式落地滨江。”镇纸一下下磕着桌面,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哒、哒”声,像老式座钟的秒针在催命,“我要你!必须抢在招商银行那帮人前头,把这两块硬骨头给我啃下来!” 说这话时,我眼尖地发现他瞳孔有那么一瞬间微微放大,那是某种猎食者在血味弥漫的空气里,惯常的本能反应。
走廊那头,陆佳那特有的、带点金属质感的笑声钻进来,混着旁边碎纸机咕噜噜吞咽纸屑的响动。她工位屏幕保护图案是实时滚动的K线图,几条曲线纠缠不清。正巧我路过她座位,幽绿的光线割裂了均线的平静。后来在楼梯间安全门后头,她掏出个沉甸甸的青铜打火机,“咔嚓”点燃一支利群香烟。
“听说你奶奶上个月走了?”她吐出一口烟,烟雾把脸糊得有些模糊不清。不等我回应,她自顾自说:“我外婆,前年,脑溢血,ICU整整十七天。”她声音有点飘忽,猛地用大拇指狠狠蹭过烧红的烟头,烟蒂和皮肉接触瞬间,轻微的滋声响起,焦糊味混着一种奇怪的气息在逼仄的空间爆开。“这行当,汪哥,”烟雾散开些,她的眼睛异常锐利,“不信眼泪,真不信。但信不怕死的,尤其是那些带着新鲜伤疤,还敢往前冲的兵。”这话像用砂纸磨过喉咙。
走出那扇安全门,我发现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不觉布满了弯弯的月牙印子,白白的泛了红。真奇怪,这景象猛地让我想起在华丰露天停车场,为等一趟公交,蜷在车里数冰雹砸车窗,手指也是这么无意识掐进肉里。
电梯光亮的镜门一照,身上那件白衬衣的下摆皱巴巴堆在裤腰外头。镜子里的影像有点恍惚。那一刻,好像突然看见徐老师,笑眯眯地站在镜子里,手里拿着他那块永远擦不净粉笔灰的黑板擦,在帮我仔仔细细地打理领口。电梯内冰冷的电子数字,无声无息地跳动着:3…2…1。十八秒。恰好足够,在胸口闷响的心跳间隙里,让一个艰难的决定反复淬火、冷却、成型。行,这活儿接了!狭路相逢,拼他个鱼死网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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