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窗，在林浩的瞳孔中慢慢消散。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机箱风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衬得窗外城市的霓虹也显得有些冷漠。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为那份刚刚离去的方案奏响倒计时的鼓点。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一种将命运彻底交付出去后的空茫。那份名为《关于强化项目审批与资金监管流程的若干建议》的方案，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文字，它是一份战书，是他将自己彻底绑上王总战车的投名状，也是投向深水区的一枚重磅炸弹。
爆炸，会以何种方式到来？又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他不知道。这一次，他连猜测的依据都没有。他触碰的是规则的根基，动摇的是无数人习以为常甚至赖以生存的土壤。
这一夜，林浩睡得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不安。梦境光怪陆离，尽是些扭曲的流程图、冰冷的印章化作巨石向他砸来，还有无数双在暗处凝视着他的眼睛，充满怨毒和审视。
第二天，他提前到了审计部办公室。出乎意料，刘部长比他更早。
刘部长坐在电脑前，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看到林浩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这种沉默，比任何询问都让林浩感到窒息。他几乎可以肯定，刘部长知道了他提交方案的事。或许王总已经找过他？或许高层已经有了某种风向的传递？
整个上午，审计组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底。没有人交谈，每个人都埋头在自己的格子间里，但那种紧绷的寂静，仿佛一根弦被拉到了极致，随时可能断裂。偶尔有电话铃声响起，都能让好几个人下意识地肩膀一颤。
林浩强迫自己专注于刘部长后来交代的一些边缘数据的核对工作，但效率极低，错误频出。他的心神，早已飘向了那间顶层的办公室。
王总看到了吗？
他是什么反应？
愤怒？赞赏？还是不置可否？
每一种可能，都指向一条截然不同的未来路径。
中午在集团食堂吃饭时，那种被无形隔离的感觉更加明显。以前或许还有好奇或忌惮的目光，现在，更多的是躲避和彻底的划清界限。他以他为中心，周围几张桌子空得特别快，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
他甚至隐约听到隔壁餐台传来极低的、模糊的议论：
“……就是他……不知死活……”
“……想当英雄……也不看看地方……”
“……等着吧……快了……”
林浩沉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哑剧演员，台下观众的反应激烈，而他却被消了音，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下午三点左右，那枚预期的“惊雷”，终于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炸响了。
没有会议，没有通知，甚至没有通过正式的行政渠道。
集团内部通讯软件上，几乎所有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窗口，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总经理王治邦的一条私密链接，附有一句简短的、不容置疑的批示：
“参阅。两个工作日内，组织部门研讨，书面反馈具体意见。王。”
链接指向的，正是林浩那份《关于强化项目审批与资金监管流程的若干建议》方案。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没有定调，更没有提到作者是谁。
但这恰恰是最厉害的地方！
这份方案，就像一颗被精确制导的无声炸弹，绕过了所有可能的缓冲和拦截，直接投送到了每一个关键节点的面前。它避开了公开场合可能引发的直接争吵和对抗，而是变成了一个强制性的、需要个人署名的“作业”。
王总没有说这是好是坏，没有说要执行还是要讨论。他只是让“参阅”，让“研讨”，让“反馈意见”。
这一手，太高明了。
它瞬间将所有人置于一个极其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叫好？ 万一这是王总放出的试探气球，或者干脆就是挖坑，盲目叫好等于把自己的把柄送上去，还会得罪现有规则的既得利益者。
反对？ 方案逻辑严密，直指漏洞，句句在理。公开反对这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留恋那些可以钻的空子，甚至可能被怀疑心里有鬼。
沉默或敷衍？ 王总亲自盯着要“书面反馈”，两个工作日时限，谁敢敷衍？沉默即是不作为，同样会被记录在案。
这份方案，成了一面照妖镜，逼着每个人在灯下亮出自己的立场和底色。
刹那间，整个城投集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又在内部爆发出无数无声的尖叫和咆哮。
林浩的电脑屏幕上，内部通讯软件的状态栏里，好几个收到链接的领导头像，几乎瞬间变成了“忙碌”或“离开”状态。可以想象，他们此刻要么在紧急召集亲信密商，要么在疯狂地打电话探听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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