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的任前公示，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城投集团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又迅速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公示期间，没有任何异议。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仿佛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人事调动。祝贺的话语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客套，探究的目光隐藏在笑容背后。林浩平静地接受着一切，配合着人力资源部的考察流程，办理着工作交接。
离开审计部的那天，气氛有些沉闷。刘部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四个字：“好好干。”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有关切，有期许，或许还有一丝未能护他周全的复杂情绪。老周等几个老审计员默默帮他收拾着个人物品，动作缓慢而郑重。陈锋则嚷嚷着“必须请客”，试图用夸张的语调冲淡离别的凝重。
林浩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装着他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和几本专业书籍，走出了审计部办公室。他没有回头，步伐平稳，但内心并非毫无波澜。这里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是他第一次撬动“暗格”的地方，留下了汗水、挣扎、恐惧，也淬炼出了勇气和锋芒。
党政办公室位于集团大楼的更高层，与审计部严谨、略显压抑的氛围不同，这里光线更明亮，装修更显雅致，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种不同的气息——一种更接近权力核心的、混合着文墨、茶香与谨慎的距离感。
林瑶主任亲自接待了他。她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冷静干练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敏锐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状态。
“林浩同志，欢迎加入党政办。”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党政办是集团的中枢协调机构，负责文秘、会务、督查、宣传、信访、机要、接待、党务……工作繁杂，要求细致，讲政治，重程序。这里和你之前熟悉的审计业务差别很大，需要你尽快适应角色转变。”
“是，林主任，我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林浩恭敬地回答。
林瑶微微颔首，将他带到一个靠窗但位置相对偏僻的工位。“这是你的办公位。你的主要职责，初期是协助处理日常公文流转、会议纪要整理，以及配合做好督查督办工作的落实。具体工作，苏蔓副部长会安排给你。”
话音刚落，苏蔓就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套装，妆容精致，笑容恰到好处地热情。
“林主任，欢迎欢迎！早就盼着你来了，给我们党政办增添干将！”苏蔓笑吟吟地迎上来，热情地伸出手。她的手指温热柔软，握住林浩时稍稍用力，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别担心，工作上手很快的。咱们这儿啊，不像审计部那么‘硬’，但要把‘软’事情做好，也需要大智慧呢。”
她说着，目光在办公室里流转一圈，最后落在她自己工位上那台略显陈旧的电脑上：“你的新电脑还没到，先用我这台吧。反正我平时用电脑少，不耽误事。”说着便招呼刘亚男：“亚男，帮林主任把电脑搬过去接好。”
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眼神却在那亲切的笑容掩护下，飞快地在林浩脸上打了个转，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和衡量。林浩心里明白，这位“笑面蔷薇”作为党政办的实际运作核心之一，是他必须直接面对的上司。
“谢谢苏部长，以后请多指教。”林浩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好说好说。”苏蔓笑着，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叠文件递过来，“正好，这里有几份需要核稿的简报，还有下周党委中心组学习会的初步方案，你先熟悉一下，下午我们碰个头。”
待苏蔓转身离开，刘亚男一边帮林浩接线，一边凑近了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忿忿：“这个苏部长还真是会做人情。她那台电脑都用了三年了，运行慢得很，这会儿倒说得像是把什么好东西让给你用似的。”
林浩接过电源线，神色平静地插上接口，声音不大却沉稳：能用就行。初来乍到，有台电脑应急就够了。
就这样，林浩开始了他在党政办的第一天。工作内容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面对冰冷的数据和复杂的资金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公文、会议通知、领导讲话稿、督查报告……文字成了新的战场，每一个措辞，每一个标点，都可能蕴含着不同的意味。
他像一个刚入学的小学生，重新学习着这里的“语言”和“规则”。他谨慎地处理着每一份文件，仔细揣摩着字里行间的意图，学习着如何在不越权、不逾矩的情况下，高效地完成协调与传达。
在外人看来，林浩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他不再出现在专班的会议室里，不再接触任何与周启明案相关的核心资料。他按时上下班，埋头于文山会海之中，变得和其他谨小慎微的中层副职没有什么不同。
有些人暗自点头，觉得这个年轻人终于“上了道”，懂得了进退。也有人感到失望，认为他最终还是被体制磨平了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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