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光未亮。
整个沙门村都还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之中,只有不知疲倦的海浪,还在用它那永恒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海岸,像大地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林岳醒了。
他几乎没有睡着,只是在无尽的纷乱思绪中,偶尔沉入半梦半醒的混沌。当意识稍微清晰一些时,他便再也无法躺下去。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穿上衣服,没有惊动任何人,缓缓地拉开了房门。
清晨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让他那因缺乏睡眠而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东边天际线下,那一抹隐约可见的、如同死鱼肚皮般的灰白,预示着白昼即将到来。
他像一个幽灵般的巡夜人,开始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进行一场无声的“巡视”。
他先是走到了东厢房的门前,那里住着孟广义和负责照料的孙先生。
他没有靠近,只是在几步开外站定。即使隔着门板,他也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令人心碎的声音。那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撕心裂肺的喊叫,而是一种被极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每一声,都像是用生了锈的锯子,在骨头上慢慢地来回拉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剧痛。
他知道,那是师父的旧伤。每一次发作,都是一场酷刑。
间或,还会传来孙先生低沉而沙哑的安慰声:“再忍一忍……天亮了,我去镇上给你找药……”
林岳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他这个做徒弟的,却只能站在这里,无能为力地听着。
随后,他转过身,走向梁胖子所在的房间。
门缝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鼾声,如同一台破旧的鼓风机在全力运转,轰隆作响。这鼾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让林岳那颗被揪紧的心,稍稍松了一丝。
这个胖子,在外面坐了一天一夜,抽了不知道多少烟,终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睡着了,就好。
至少在梦里,可以暂时忘掉那些痛苦和自责。
最后,他来到了西厢房,陈晴的门前。
木门紧闭,但门缝底下,却透出了一线微弱的、属于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那光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执着,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孤独的眼睛。
她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林岳能想象得到,门后的那个女孩,正如何用她自己的方式,去“消化”那场灾难。她或许是在整理数据,或许是在分析失败的原因,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理性,来对抗情感的崩溃。
师父的剧痛呻含,胖子的疲惫鼾声,晴儿的彻夜不眠……
这个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团队,每一个人的伤痛,都像一根根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死死地压着,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他是“把头”。
如果连他也沉浸在悲伤和迷茫中,那这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团队,就真的散了。
他必须是那个最先站起来,并且顶在所有人最前面的那个人。
林岳缓缓地转过身,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出了院门,向着村子东头的方向走去。那里,是海浪声最喧嚣的地方。
穿过几条蜿蜒的、被海雾打湿的石板小路,村落的轮廓被甩在了身后。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崎岖,最终,消失在一片陡峭的、被海风侵蚀了千百年的黑色礁石之中。
这里是沙门村的尽头,一处直面大海的悬崖。
林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悬崖边,脚下几十米处,是翻涌着白色泡沫的、愤怒的海浪,正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巨大轰鸣。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能让整座悬崖为之震颤。
夹杂着咸腥水汽的狂风,从海面上呼啸而来,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那冰冷的气流,像无数把小刀,刮在他的脸颊上,让他那早已麻木的神经,重新感到了刺痛。
他就这么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迎着狂风,俯瞰着这片狂暴的大海,任凭那些冰冷的、细碎的水珠,打湿他的头发和脸庞。
在他的胸膛中,也正有一片同样狂暴的海洋在翻涌。
他缓缓地从怀中,摸出了那个用几层黑布严密包裹着的、沉甸甸的圆形物体。
“照骨镜”。
他没有解开黑布,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包裹下那坚硬冰冷的轮廓。一股无法言说的、夹杂着愤怒、悲伤、迷茫、责任的复杂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一幕幕画面,如同闪电般,在他的脑海中撕裂开来。
“带着兄弟们……活下去!”
那是石头。在邙山地宫的塌方中,他用后背死死顶住那块万钧巨石,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那是他对他这个“头-儿”,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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