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哗哗”声,和从家家户户窗棂里透出的、星星点点的昏黄灯火,证明着这个世界并非一潭死水。
林岳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了很久。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仔细地洗了脸,甚至用冷水反复揉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和疲惫。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将胸中那股翻腾不休的悲伤、愤怒和迷茫,一次又一次地强压下去。
他知道,今晚,他不能再是一个需要师父庇护的学徒。
他必须是一个能与师父平等对话的、肩负责任的男人。
终于,他站起身,拉开房门,走进了那片被清冷月光铺满的院子。
月光如水,将院中的老槐树、石桌石凳,都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霜。空气清冽,带着一丝海风的咸味。
林岳的脚步,停在了师父的房门前。
那扇木门,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重若千钧。推开它,就意味着要直面那个最残酷的现实,要去触碰那个最痛苦的伤口。
他抬起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一个平静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是小岳吧?……进来吧,门没锁。”
林岳的心,猛地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一股混杂着药味和油灯烟火气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而又温暖的光晕。
师父,孟广义,正坐在那把刺眼的轮椅上。
他没有看林天,而是侧对着窗户,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挂在海平面上的明月。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佝偻的侧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块柔软的棉布,反复擦拭着一件什么东西。
“师父。”林岳轻声喊了一句,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将院子里的月光和凉意,都隔绝在了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师徒二人,和那盏在寂静中轻轻跳跃的油灯火苗。
孟广义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板凳:“坐。”
然后,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自己倒水喝,刚烧开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和一个许久未见的邻居拉家常,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也没有了白天的死寂。
林岳依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的视线。他捧着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复仇、关于团队未来的慷慨陈词,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孟广义却先说话了。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飘忽的语调,缓缓地开了口。
“小岳,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狂。”
林岳愣住了,他没想到师父会说这个。
孟广义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从遥远的、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深处传来。
“那会儿,我刚跟着你师爷入了这行没几年,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再加上脑子活泛,很快就在北派里混出了点名堂。那时候的我啊,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我孟广义不敢下的斗,没有我孟广义摆不平的事。”
他顿了顿,手中的擦拭动作,也停了下来。
“当时,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姓关,比我大三岁,我们都叫他关瘸子……不,那会儿,他还不是瘸子。”孟广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性子稳,我性子野。我们俩,一个当‘炮头’,负责冲锋陷阵;一个当‘掌眼’,负责断后支援,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俩当时说好了,就干完最后一票,是个前清王爷的墓,把里面的东西一出手,就彻底金盆洗手,回他老家,用那笔钱,开个小饭馆,娶个媳妇,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油灯的火苗,轻轻地跳跃了一下,将孟广义脸上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深刻。
“结果……那一票,出了岔子。”
“那个王爷,在墓里设了‘翻板连环机关’。我们一进去,就被困住了。为了保我,为了让我带着东西先出去……他……他用自己的身子,顶住了落下的最后一道千斤闸……那道闸,把他的一条腿,给活活砸断了。”
“我把他背了出来,送到阎王敌他爹那里,命是保住了,可那条腿,骨头都碎成了渣,废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岳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咚咚”的剧烈跳动声。他从未听师父讲过这些。在他心中,师父永远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他无法想象,那个在他面前如同战神一般的男人,也曾有过如此狼狈和无助的过往。
孟广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沙哑。
“我当时,跪在他床前,指天发誓,我说:‘关哥,你放心!你这条腿是为我断的,从今往后,我孟广义,就是你的另一条腿!我养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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