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已经化作了习俗,化作了家训,化作了母亲哄着怕黑的孩子入睡时,在他耳边轻声说的一句:“别怕,你的曾祖父,就住在祠堂的灯里,他会保佑你的。”
她的布局,终究是完成了。
不是依靠毁天灭地的杀伐,也不是依靠神鬼莫测的秘术,而是让“记住”这件事本身,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活下去的一种方式,一种本能。
深夜,万籁俱寂。
容玄独坐在祠堂后方那间简陋的小屋里,就着一豆灯火,整理着靖夜司的旧档。
这些记录着无数血腥与阴谋的卷宗,曾是他前半生权力的根基,如今却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
他将那些卷宗一页一页地投入火盆,看着它们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页。
那是靖夜司秘档的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笔写着一行冰冷的字:“噬骨巫祝氏一脉,癸未年尽诛于京城菜市,挫骨扬灰,名录不载。”
容玄凝视着那行字,良久,拔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
他以血为墨,在那行字的下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笔触,补上了一句:
“其志未绝,其名犹燃。”
就在他写下最后一笔的瞬间,指尖那滴即将滴落的鲜血,竟陡然一烫!
它仿佛拥有生命般,逆流而上,瞬间渗入枯黄的纸背。
随即,在他补上的那行字迹旁边,一行更加纤细、却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小字,凭空浮现:
“你不必替我恨,只要别让我白死。”
是祝九鸦的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不是幻听,而是直接从他自己的记忆深处,从他识海最隐秘的角落里清晰地浮现。
容玄瞳孔骤缩——原来,在观星台那最后的献祭中,她不仅将记忆注入地脉,更在他识海深处,封印了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意念。
她算到了他会为她铭记,也算到了他会被仇恨束缚,这道意念,等的便是他真正觉悟的这一刻。
容玄缓缓闭上双眼,良久,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悲愤、不甘与杀意,尽数褪去,只剩下如雪后初晴般的清明。
他终于彻底明白。
真正的复仇,从来不是推翻某个皇朝,或是杀死某个神明。
而是让那些被强权抹去的人们,重新长进历史的骨头里,再也无法被剔除。
数日后,第一声春雷在天际炸响,冻土开始松软。
一个虎头虎脑的五岁幼童,在无名祠外的泥地里玩耍时,挖出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他好奇地捧着,颠颠地跑来给容玄看。
“守灯的叔叔,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截断裂的骨铃,铃身已经斑驳,上面缠绕着一根褪色严重的红绳。
容玄接过它,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铃身上那些细密的刻痕。
他认得,这是噬骨巫一脉代代相传的信物。
他本想将这最后的遗物收起,却见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铃舌,竟轻轻晃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然而,就在那无声自鸣的刹那,祠堂外的风,毫无征兆地起了!
东南西北,四方风起云涌!
几乎是同一时刻,从京城到七镇,从东海之滨到西境大漠,各地纷纷传来惊异的报告:所有新开出的骨花枝头,竟齐齐挂上了一枚枚微型骨铃的虚影!
它们随着风轻轻摇荡,发出的响声如情人间的私语,只有最专注的人才能捕捉到一丝半缕。
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组织。
可自那日起,这片大地的所有人家,每逢朔望之夜,都会在自家门前,多点一盏灯。
不为招魂,不为祈福,只为回应那风里若有似无的铃声。
而在大地最幽深的地脉之泉中,那一缕几乎已经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不可察觉的意识,微微一颤。
如同一个熟睡了千年的旅人,在最安稳的梦境里,听到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于是,在梦中轻轻地、满足地应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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