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弥勒抱着我往宫殿深处走,脚下的黑石地面渐渐变得温热,像是踩在刚熄灭的余烬上。两侧墙壁不再是森白骸骨,而是镶嵌着大片大片的萤石,惨绿的光芒从石缝里渗出来,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鬼魅,随着步伐扭曲、舒展。那低语般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字句仿佛带着黏腻的质感,顺着耳道往里钻,试图缠上魂魄——“……怨为食,恨为骨,屠尽负心,方见真如……”
我靠在他怀里,胸口的钝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有把生锈的钝刀在反复切割。意识明明该模糊,偏生那些平日里被理性压在心底的念头,此刻却像池底的水草,疯长着冒了出来。看着这满是邪异符号的穹顶,闻着空气中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怪味,听着那蛊惑人心的诵经声,我竟对这被正道唾弃的白莲教,生出些异样的感触。
说起来,我对白莲教,倒真没像对那些食人的妖魔、灭门的邪修那般,怀有彻骨的恨意。
前阵子整理古籍时,曾偶然翻到过几页残破的白莲教经文,并非外界传的那般满纸杀戮。其中一句“屠尽世间负情人,怨恨难削集散去”,当时只觉暴戾,此刻想来,却品出些别的滋味。
“负情人”——这三个字的范围,可太宽了。
巷尾那对定了亲的男女,男方高中后攀附权贵,转头就退了亲,让姑娘在流言里浸得脱了层皮,是负情;县衙里那个肥头大耳的官老爷,收了富商的银子,把含冤入狱的平民判了死刑,是负情;甚至村头那个笑盈盈的“大善人”,暗地里放着高利贷,逼得借债人卖儿鬻女,也是负情。
这世间的“理”,从来都不是秤杆,压不住那些有权有势的“砝码”。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和肖队长处理的那桩案子。
那是个叫李老实的农民,人如其名,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村里的恶霸张屠户看上了他家那片临着河的好地,勾结了县里的主簿,伪造文书强占了去。李老实的老父亲气不过,上门理论,被张屠户的打手推搡,撞在门槛上断了气。李老实去县衙告状,反被主簿诬陷“诬告官长”,打了三十大板扔进大牢。
等他拖着半条命出来,家里早被抄了,妻子不堪张屠户的骚扰,抱着刚满周岁的娃投了井。
那天我们赶到时,村子里静得可怕,张屠户家的大院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李老实穿着件血衣,坐在院中央的石碾上,怀里抱着个血淋淋的包裹——是他妻子和孩子的骸骨。他身边躺着十几具尸体,张屠户、主簿,连带他们两家的老小,一个没剩。
“他们说我老实,好欺负。”他抬头看我们时,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可老实人,就该被欺负死吗?”
话音刚落,他周身突然爆发出冲天的怨气,整个人化作青面獠牙的厉鬼,朝着围观的村民扑去。我们没办法,只能动手打散了他的魂魄。
收队时,肖队长蹲在河边,把那块染了血的令牌擦了又擦,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叹了句:“这世道,有时真没地方说理。”
是啊,没地方说理。
阳间的律法,像张有窟窿的网,总有漏网之鱼。那些穿着锦袍、揣着官印的“负情人”,总能找到网眼钻出去,甚至能用权势把网眼扯得更大,让受害者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而白莲教那句“屠尽负情人”,虽说是疯话,却像根毒刺,扎在了这些绝望者的心上。他们恨透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恨透了这看似公允实则倾斜的天平,于是选了最极端的法子——用鲜血洗冤,用杀戮复仇。
或许,他们最初也只是想讨个公道,只是走着走着,就被仇恨裹挟,成了自己曾经最恨的那种“恶人”。就像李老实,从一个任人宰割的老实人,变成了屠戮满门的厉鬼,他的恨是真的,可被他杀死的张屠户家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世间的对与错,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更多的时候,是一片混沌的灰。
就像此刻,我靠在白莲教教主的怀里,看着那些虔诚跪拜的教众,听着那些扭曲的经文,竟觉得他们眼底的疯狂里,藏着和李老实一样的绝望。可转头想到被他们灭门的那些“无辜”,又觉得这念头简直荒谬。
“在想什么?”
白弥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猛地回神,发现他正低头看我,暗金色的眸子里像盛着两片深不见底的湖,清晰地映出我脸上的怔忡。
他肯定看出来了。这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在一个“正道传人”的脑子里冒出来,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赶紧收敛心神,故意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没什么。你这地方阴气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弥勒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了然,又有点说不清的玩味,像是早就看穿了我的掩饰。他没再追问,抱着我跨过最后一道门槛——那门槛竟是用一具巨大的兽首骸骨做的,獠牙足有半人高,眼眶里跳动着两簇幽蓝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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