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早已将煨好的药罐取下,滤出小半碗浓黑如墨、气味刺鼻的药汁,小心翼翼端到榻前。那药汁热气蒸腾,表面竟诡异地泛着一层幽蓝的微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息。
孙神医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捏开沈砚紧咬的牙关。浓黑的药汁被强行灌入。昏迷中的沈砚似乎感受到了那难以言喻的苦楚,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头滚动,发出痛苦的呜咽。浓黑的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与冷汗混合,流下脖颈。
灌完药,孙神医动作不停。他双手如穿花蝴蝶,或捻或提,或弹或震,精准地操控着刺在沈砚胸腹要穴上的金针银针。每一次捻动,都伴随着沈砚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喉间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中衣,也浸湿了林岚按着他的手。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暖阁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银针的嗡鸣声和沈砚痛苦的喘息。林岚紧紧按着沈砚颤抖的肩膀,感受着他生命在剧毒与神针的拉锯中剧烈地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浑然不觉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岚几乎要绝望之时——
一直死死盯着沈砚心口那片青黑的孙神医,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成了!毒引动了!快!取盆!按住他!”
话音未落,只见沈砚猛地弓起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紧接着,“哇——!”一大口粘稠无比、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紫色污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那污血黑得发紫,粘稠如泥,喷溅在早已备好的铜盆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甚至冒起丝丝诡异的黑烟!浓烈的腥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比最烈的腐尸还要刺鼻!
沈砚的身体随着这一口毒血的喷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下去,彻底不动了。脸色由之前的灰败惨白,瞬间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青白。呼吸……停止了!
“大人——!”林岚肝胆俱裂,扑到沈砚身上,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一片冰冷死寂。
她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有那盆冒着黑烟的污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莫碰他!”孙神医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他缓缓收针,动作慢了下来,每一枚针拔出,都带出一点细微的黑气。他走到铜盆边,用一根银簪小心地拨弄着盆中那滩粘稠的黑紫色污血,看着污血中心那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核心,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好了……”他看着林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疲惫地摆摆手,“丫头,别慌。这口心头毒血逼出来,阎王爷那儿……才算松了手。他这是……力竭昏死过去了。脉象虽弱,但……生机已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榻上那具仿佛已经冰冷的身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胸膛再次开始了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起伏!
虽然微弱,虽然艰难,但那确实是……活着的呼吸!
林岚猛地捂住了嘴,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沈砚冰冷的手背上。她跪在榻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连日来强撑的冷静、理智、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无声的汹涌泪潮。她死死抓着沈砚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仿佛抓着从地狱边缘夺回的稀世珍宝,感受着那指尖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一点点回归。
孙神医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苦笑。他示意学徒将铜盆端走,那盆承载着致命剧毒和沈砚半条性命的污秽之物,需要极其谨慎地处理。他走到案几旁,拿起那枚冰冷的“云霓”锁片,摩挲了片刻,又看了看那卷墨迹已干的结案文书,最终,目光落在窗外纷纷扬扬、无声覆盖着一切的白雪上。
“毒清了……”老神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剩下的,便是静养。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是刮骨疗毒,耗尽了元气。接下来这一个月,需用温和之药,徐徐图之,固本培元,半点马虎不得。”
他走到榻边,看着林岚依旧紧握着沈砚的手,泪痕未干却眼神已恢复清亮的侧脸,缓声道:“林姑娘,大人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抢回来了。你也……累极了吧?去歇息片刻,这里有老朽看着。”
林岚缓缓摇头,目光未曾离开沈砚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宇,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守着。等他……醒来。”
孙神医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执拗,终是没再劝。他点点头,自己也寻了把椅子坐下,闭目养神,暖阁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和沈砚那微弱却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窗外的雪,不知疲倦地下着。一片寂静里,长安城沉入了最深的冬夜。案几上那卷沾着墨香与血泪的卷宗,那枚沉寂了七年、终于得以安息的乌金锁片,连同榻上那个刚刚挣脱死亡阴影、陷入深度沉睡的身影,都在这无声飘落的雪花中,暂时归于沉寂。
暖阁的灯火,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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