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内,寒气刺骨,浓烈的血腥与防腐药草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郑文昌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被林岚褪去了湿透的衣物,青紫肿胀的皮肤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诡异。沈砚裹着厚重的裘衣,脸色比殓房的墙壁还要灰败,他强撑着站在一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痛楚,目光却如同淬火的钉子,死死钉在尸体和旁边矮几上那张从腰带暗格里取出的、写着“货已备妥。‘乙字七号’静候。风紧,慎交。”并点着朱砂三叶竹标记的油纸小笺上。
林岚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法医特有的冷冽专注。银刀划开郑文昌胸腹的皮肤,露出深层的组织和脏器。她的眉头越锁越紧。
“大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殓房里异常清晰,“体表无抵抗伤、无搏斗伤,符合中毒后无力反抗的特征。胃内容物有轻微酒味和未消化的饼饵残渣,死亡时间在进食后约一个时辰内,与染坊遇袭时间吻合。”她小心地分离出胃壁组织,仔细检视,“胃粘膜有显着腐蚀、点状出血!这是……强刺激性毒物反应!”她迅速取出一部分胃内容物和胃壁样本,置于干净瓷碟中,加入试剂。片刻,样本边缘析出微量的、肉眼几乎难辨的暗绿色结晶。
林岚的眼神锐利如刀:“是雷公藤碱!提纯后的剧毒结晶!混在酒水或食物中,发作极快!剂量足以瞬间麻痹神经,致人昏厥甚至猝死!”她拿起镊子,夹起一粒微小的结晶,对着灯光,“看这形态,与我们从贡院死者砚台残留物中分离出的雷公藤粉末,在高温煅烧后析出的结晶形态……完全一致!”
沈砚的呼吸陡然粗重,眼中的寒冰几乎要迸裂:“同源!贡院杀人,染坊灭口,用的……是同一种毒!出自同一个地方!”他染血的指关节重重敲在放着纸条的矮几上,“‘三叶竹’……他们不仅提供杀手,还提供毒药!这是一条龙式的……清除服务!”
“没错!”林岚点头,指向郑文昌的尸体,“凶手在染坊现场,或者更早之前,用同样的雷公藤剧毒,先毒倒了郑文昌,使其丧失行动能力。然后,趁赵捕头率人冲入混战之际,将中毒昏迷的郑文昌推入染池,制造溺水而亡的假象!若非发现他紧握的杀手标记布条和腰带中的密信,以及您坚持要剖验,这双重灭口的手法几乎天衣无缝!”
“好一个天衣无缝!”沈砚的声音嘶哑,带着彻骨的杀意,“杀张子谦、吴明轩,是怕他们暴露替考链条!杀郑文昌,是因为他作为关键‘枪手’,是即将进行的替考行动的核心执行者,且他出现在伏击现场,可能目睹了杀手真容!更要命的是……”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那张纸条,“他带着这指向‘乙字七号’的指令!凶手必须掐断这条线!不能让这指令落入我们手中!这是……断尾求生!斩断所有可能暴露下一个环节的线索!”
“那赵捕头……”林岚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担忧。
沈砚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灼与自责。赵虎生死未卜,慈云寺枯井只找到带血的腰牌……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重新凝聚起钢铁般的意志:“赵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眼下,郑文昌的死,这纸条,就是指向‘三叶竹’心脏的刀!他们杀得越狠,破绽……就越多!”
就在这时,殓房的门被急促敲响。崔主簿一脸忧急地探头进来:“大人!刑部、礼部还有御史台,三拨人一起到了!就在二堂!说是……奉上命,督问贡院连环命案进展!口气……很是不善!尤其是礼部那位王侍郎,脸色铁青,说春闱在即,人心惶惶,朝廷体统何存?要您……立刻给个交代!”
“来得正好!”沈砚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对林岚低声道:“岚儿,你继续!我要郑文昌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件衣物、甚至头发指甲里的每一粒微尘!查清他最后进食的地点!接触过的人!还有……这张纸条的纸质、墨色、折叠习惯,任何能指向来源的蛛丝马迹!‘乙字七号’,必须给我挖出来!”
“大人放心!”林岚重重点头,目光坚定。
沈砚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伤痛而佝偻的脊背,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千钧重担扛起。他理了理染血的衣襟,无视崔主簿担忧的目光,大步走向气氛凝重的二堂。
大堂之上,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刑部员外郎周大人面色沉肃,端坐左侧。礼部侍郎王大人面沉如水,端坐右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露出内心的极度焦躁。御史台的刘侍御史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走进来的沈砚。
“沈县令!”王侍郎不等沈砚站稳,劈头便是厉声质问,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贡院血案,三命连丧!举子惊惶,物议沸腾!圣上震怒,朝野瞩目!你身为地方父母,执掌刑名,查了这许多时日,非但未能擒凶归案,反而让凶徒愈发猖獗,竟敢在长安城内公然袭杀官差!如今更是连凶徒的影子都摸不着!你这县令,到底是怎么当的?!春闱大典迫在眉睫,若因此延误,动摇国本,你担待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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