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二堂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内室帘幕低垂,隐约传来林岚急促而冷静的指令声、器皿碰撞声,以及赵虎偶尔发出的一声痛苦呻吟,每一次都像重锤砸在沈砚心头。他裹着厚裘坐在外间主位,脸色在烛火下灰败如金纸,胸前衣襟上喷溅的黑色血点早已干涸成刺目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右臂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半边身体,额角冷汗涔涔,顺着紧绷的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堂下。
堂下,一片混乱与惶恐。七八个被衙役们“请”来的老匠人,有的须发皆白,有的精瘦干练,此刻都惶惶不安地站着,或惊疑,或不满,低声交头接耳。他们中有长安顶尖的金石玉雕大师,有专攻微雕嵌宝的鬼才,更有几位在文房四宝行当浸淫一生的老供奉。衙役们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眼神凌厉,无声地宣告着此事的非同寻常。
“肃静!”沈砚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堂下的嘈杂。他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指了指摆在堂中条案上、被数盏牛油巨烛照得纤毫毕现的那支竹管毛笔,以及旁边林岚精心拓印的接缝图样。
“诸位……皆是长安各行当的泰山北斗。今日夤夜相扰,实非得已。”沈砚的声音因虚弱而断续,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此笔,关涉贡院血案、官差重伤、及动摇国朝抡才大典之惊天巨案!凶徒狡诈狠毒,线索几近断绝!唯此笔杆接缝处,暗藏鬼斧神工之秘!本官要诸位做的,便是辨识此等独门嵌接工艺,究竟……源自何处?何人所创?何地所传?”
他染血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认得出来,赏千金,是沈某恩人!认不出……此案未破之前,也只好委屈诸位,暂留县衙‘协助’了!”
这番带着血腥气的重话一出,堂下老匠人们顿时噤若寒蝉,脸上不满尽去,只剩下凝重和一丝惧意。事关国朝大案,甚至可能牵连谋逆,谁敢怠慢?
“大人,”一位专攻牙角微嵌的老匠人首先上前,对着放大镜和水晶灯仔细看了半晌,眉头紧锁,摇头道:“此等榫卯嵌接,细如发丝,严丝合缝,不假胶漆,浑然天成!非金石牙角所能为!老朽……眼拙,从未见过。此技……必属竹木一道的绝顶秘传!”
“竹木?”另一位以修复古玩木器闻名的老师傅立刻上前,接过笔杆,对着强光,手指极其小心地摩挲那接缝处,闭目感受片刻,睁眼时满是惊异:“奇哉!这嵌接……非寻常榫卯!其咬合之力,其纹理掩藏之巧,近乎‘天工’!绝非北地粗犷手法!倒像是……江南苏杭一带,专攻珍玩雅器的极致工巧!老朽早年游历姑苏,曾在一代宗匠‘金眼雕’处,见过类似‘以竹嵌竹、纹理续接’的神乎其技,用于修复价值连城的紫竹臂搁,但那也是大件……如此细微笔杆,闻所未闻!”
“江南苏工?”沈砚眼中精光一闪,胸中翻腾的气血似乎都因这明确的指向而平复了一瞬。
“苏工?未必!”一个专做名贵毛笔的老供奉挤上前,拿起笔杆,对着竹节纹路和整体器型反复端详,又嗅了嗅竹管气味,摇头道:“大人,此竹非名贵紫竹、湘妃竹,乃是最普通的苦竹!苏杭大家,岂会用这等凡材施展绝技?依老朽看,倒像是闽粤沿海一带,专做海舶上精巧竹器、以求不惧风浪颠簸不开裂的秘技!他们常在竹器关键处施以巧嵌……”
“不对不对!”另一位对各地竹材了如指掌的老匠人立刻反驳,“闽粤竹嵌多用‘鱼胶鳔胶’,遇热则显粘痕!此笔接缝处,大人方才也说了,触感是硬质嵌合,绝非胶粘!且观此竹,竹纹疏朗,竹节间距,分明是江南道湖州一带所产苦竹的特征!闽竹纹理紧密,节短,绝非此相!”
堂下顿时争论起来,江南、闽粤,各执一词。沈砚的眉头越锁越紧,胸口的滞涩感再次加重,眼前阵阵发黑。范围在缩小,但依旧模糊。难道……又要陷入僵局?
就在争论不下之际,内室的帘子猛地被掀开!林岚一脸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冲了出来,她手上还沾着血污,声音带着急促的沙哑:“大人!赵捕头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他刚才……说了一句话!”
沈砚霍然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被旁边衙役死死扶住。他死死盯着林岚:“什么话?!”
林岚快步走到沈砚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他刚才短暂清醒,意识模糊,但反复念叨着一个词……‘吴语’!他说……在染坊被劈中落水前,听到……听到那个袖口刺着‘三叶竹’的蒙面首领,对旁边的人……急促地吼了一句……是……是吴侬软语!他听不懂具体,但调子……绝不会错!”
“吴语?!”
如同黑夜中劈开迷雾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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