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风雪虽停，寒气却如同无形的冰锥，刺透厚重的门窗缝隙，渗入县衙后堂这间临时辟作“议室”的书房。烛火在灯罩里跳跃，将陆明渊和沈清漪的身影拉长，投在堆满卷宗舆图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空气里还残留着艾草焚烧的辛烈余味，混合着墨锭的冷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高度紧绷后松缓下来的疲惫气息。桌上两盏早已凉透的清茶，白气早已散尽，如同凝固的琥珀。
陆明渊坐在书案后，身上那件玄色大氅沾满了老鹰嘴带回的尘土和草木灰烬，下摆甚至有几处被火星燎出的焦痕。他脸上的药布已经取下，露出清俊却难掩憔悴的面容。连续的高压、奔波、决策，如同无形的刻刀，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倦痕。他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摊开在桌上的清河县舆图，目光沉沉地落在被朱砂重重圈出的“老鹰嘴”和“张家洼”上。
沈清漪坐在他对面一张圈椅上，同样褪去了斗篷和蒙面布巾。靛青色的劲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她微微蜷缩着身体，双手捧着玲珑刚塞给她的、一个滚烫的粗陶手炉，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试图驱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难以抑制的寒意。火光跳跃在她沉静的眼眸里，映照出深藏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陆明渊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消化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以及…那刚刚被烈火与药汁强行压下的滔天凶险。
“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沙哑的轻咳打破了寂静。沈清漪用手背掩住口唇，肩头微微耸动，清秀的眉峰因为不适而蹙紧。
陆明渊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沈清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着她在火光下微微颤抖的、捧着暖炉的纤细指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玲珑，” 他开口，声音透过疲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再去灶上，熬一碗浓浓的姜枣汤来。”
“是，大人！” 一直侍立在门边阴影里的玲珑立刻应声，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像只灵巧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暖炉的热度似乎稍稍驱散了沈清漪身上的寒意，咳嗽也平息下来。她抬起眼，正好对上陆明渊投来的、带着审视与复杂情绪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纯粹锐利或带着疏离的审视，而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极淡的…关切？
沈清漪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将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张承载着死亡与阴谋的舆图。
“老鹰嘴的灰烬…焚尽了？” 她轻声问道，打破了沉默。声音透过疲惫，依旧带着医者的清晰。
“嗯。” 陆明渊收回目光，也看向舆图，指尖重新落在“老鹰嘴”的位置，“雷震亲自带人泼油焚烧，覆盖了厚厚一层生石灰，确保不留一丝残渣。水潭…在你药汁净化下，暗红已褪，潭边石缝中再未见活物蠕动。下游溪流，也已按你吩咐，大量抛洒生石灰阻断。” 他的汇报简洁精准，如同案情陈述。
沈清漪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释然：“源头已断，至少…可阻新蛊再生。然…”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凝重，“已扩散之虫卵，已入体之蛊毒…仍是悬顶之剑。尤其是张家洼…” 她的目光投向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死的村落。
“张家洼的隔离，已成铁桶。” 陆明渊的声音冷硬起来，“雷震留下的两队精锐，日夜轮守，凡有异动，格杀勿论。村内病患，已按轻重缓急，分批运出，安置在城外废弃的砖窑内，由陈郎中等医者看顾，依你传授之法，施针、吸虫、用药。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叩在“张家洼”上，“杯水车薪，收效甚微。死亡…仍在蔓延。”
沉重的字眼，如同冰冷的石头，砸在两人之间。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
“磁石吸虫，虽有效，但耗神费力，难以普及。且…” 沈清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陶炉壁，眼神带着一丝忧虑，“对于蛊毒已深、母虫盘踞心脉者…如张老蔫…此法亦难奏全功。我需时间…改良药方，增强磁石之力，或…另寻更直接灭杀母虫之途。”
“时间…” 陆明渊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寒光闪烁，“我们最缺的，恰恰是时间！”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分析，“黑石村惨剧在前，张家洼疫情爆发在后！间隔不过数日！传播之速，骇人听闻！幕后之人，显然蓄谋已久，步步紧逼！他们以邪术屠村在前，借‘天罚’谣言动摇民心，再以邪教‘玄阴’推波助澜，将矛头直指本官，煽动民变！一环扣一环，狠毒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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