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上的风林火山
当归汤的余温还在胃里熨帖，顾善辉坐在收拾整洁的餐桌旁，
看着星澜，将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在桌上一一摆开。
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在她微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昨夜和清晨的惊涛骇浪，
仿佛被这沉静彻底抚平。
“今日霜降，宜饮武夷岩茶，温养中焦，收敛浮阳。”
星澜的声音清越依旧，动作行云流水。
素白的手指拈起青瓷茶则，舀出深褐蜷曲的茶叶，分量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
滚水注入紫砂壶，白汽蒸腾，带着岩骨花香的馥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冲淡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残留的药味，也奇异地安抚了，顾善辉因即将踏入公司，
而隐隐滋生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茶香，试探着开口：
“星澜…昨晚的电话…”
他终究还是在意那个
被《秋水》箴言，噎回去的总监来电。
星澜提壶，一道橙红透亮的茶汤，
精准注入温过的闻香杯，动作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涟漪。
“‘风林火山’。”
她将闻香杯，轻轻推至，顾善辉面前，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吐出四个字。
顾善辉一愣：
“《孙子兵法》？”
星澜微微颔首，星空蓝的眼眸抬起，目光澄澈：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职场如战场，非争一时之短长，而在蓄势待发，谋定后动。”
她指尖，在杯沿虚虚一点，
“此刻，当如山。”
那杯温热的岩茶香气，直冲鼻腔，带着岩韵，特有的厚重与回甘。
顾善辉端起杯子，看着橙红的茶汤里，自己稍显平静的倒影，
躁动的心绪，似乎真的，被这“如山”二字压住了一些。
他依言小啜一口，滚烫的茶汤滑入喉咙，
带来一股强劲的暖流，还有微妙的收敛感，仿佛真的将体内，那些虚浮不安的“火气”
往下压了压。
——
顾善辉踏进“智创未来”科技公司，那冰冷光洁的玻璃大门，
熟悉的压迫感立刻如影随形。
空气里是中央空调恒定的低鸣、键盘敲击的密集鼓点，
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焦虑粒子。
顾善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胃部又开始隐隐发紧。
他的工位在开放办公区，靠窗的角落，旁边隔断里，是比他早来一年的程序员李明。
此刻的李明，状态比顾善辉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他佝偻着背坐在转椅上，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深陷在椅子里。
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
他死死盯着面前，闪烁的代码屏幕，眼神却是涣散的，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
桌上放着一份几乎没动的合成营养餐，旁边是半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顾善辉刚坐下，就听到李明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气声。
他看过去，只见李明猛地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感，几乎化为实质，从他单薄的躯体里，弥漫出来。
“李明？你…还好吗？”
顾善辉忍不住低声问，有些无措。
他见过李明的疲惫，但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崩溃。
李明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将头，埋进臂弯，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突兀地在这片被焦虑和绝望，浸透的空间里响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顾善辉猛地转头。
星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工位旁，依旧是那身月白旗袍，银发松松挽着，
与周围冰冷高效的，科技感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沉静的锚点感。
她手里端着一个素白的保温杯，目光平静地越过顾善辉，落在蜷缩的李明身上。
李明的呜咽声停顿了一瞬，从臂弯里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茫然又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仿佛不属于此地的身影。
星澜缓步上前，将手中的保温杯轻轻放在李明凌乱的桌角。
杯盖旋开，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温热气息，飘散出来，
瞬间，就冲淡了咖啡的香味，还有绝望的气息。
“《道德经》第五章。”
星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明耳中，
“天地运行，本无偏私。
“万物兴衰，自有其序。”
她星空蓝的眼眸，凝视着李明那双因痛苦而失去焦距的眼睛，
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评判，
只有一种深沉的觉察，还有包容了整个宇宙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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