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无妄宫冰冷的玉阶之上。
云昭坐在偏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繁复古老的纹路。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谢无妄的气息——清冷，孤寂，秩序井然，与她记忆中灵族圣地温暖蓬勃的生机截然不同。白日里拜师的喧嚣已然散去，此刻的寂静却更让她心绪难平。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触手温凉的墨玉符牌，这是她整理衣物时悄然发现的，上面缭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除了她，旁人绝难察觉。是墨渊。
指尖注入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玉符表面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一行小字浮现而出：“仙门规矩多，若待得不痛快，魔域永远有你一席之地。另，谢老古板的床底下，说不定藏着你的小像。——墨。”
云昭几乎是瞬间驱散了这行字，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这确实是墨渊的风格，看似不着调的打趣背后，是告诉她，他已知晓她的处境，并且是她最稳固的后路。这份来自宿敌的、不问缘由的支持，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她将玉符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前路未卜，但至少，她并非孤身一人。
目光落在那本谢无妄亲手所赐的《先天一气诀》上。书册古朴，封面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时常被翻阅。她深吸一口气，将其翻开。
入目的并非想象中的高深法诀，而是最基础的引气、凝神之法。然而，在每一段经文旁，都以清峻峭拔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那些注解精妙绝伦，往往寥寥数语便直指核心，甚至指出了流传版本中几处微小的谬误，并给出了数种截然不同、却更为精妙的运行路径。这已不仅仅是教导，更像是一种……重塑。
更让云昭心惊的是，这些注解的笔触，与她记忆中百年前，谢无妄偶尔指点她修行时所写的笔记，一般无二。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尊，她是敬仰他的圣女，能得到他片语指点已是莫大荣幸。而今，这满满的、倾注了心血的注解，又算什么？补偿吗？
她依着其中一条最为平和中正的路径，尝试引气入体。这具身体资质平平，远不及她前世的灵族圣体，可按照这心法运转，灵气竟异常温顺地汇入经脉，虽缓慢，却无比扎实，甚至隐隐滋养着她沉睡的灵魂，带来一丝久违的熨帖感。
这感觉……太过熟悉，又太过讽刺。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运行。不能沉溺，云昭，你忘了吗？前世正是这份对“正道”的信任，将你送上了祭坛。
与此同时，魔域，万魔殿。
墨渊斜倚在王座之上，指尖萦绕着一缕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灵气丝线，这正是他白日里借水镜显形时，悄然从云昭身上取下的一缕气息。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映出的并非云昭的身影，而是无数闪烁的、代表着命运轨迹的光点。
“强行将灵魂塞入不匹配的躯壳，犹如明珠蒙尘……谢无妄，你把她放在身边，是想亲手为她拭去尘埃，还是想再次看着她熄灭？”他低声自语，眸中血色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将杯中血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戏，才刚刚开始。本尊倒要看看，你这‘为师之道’，能装到几时。”
而远在九天之上的无妄宫主殿，与偏殿的清冷月光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更深沉的寂寥。
谢无妄没有调息，也没有处理仙门事务。他只是静静立于窗前，目光穿透重重殿宇，精准地落在偏殿那一点微弱的灯火上。那里有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如今却被他以最名正言顺，也最遥不可及的身份，禁锢在身边。
他摊开手掌，一支样式简单、却通体由罕见暖玉雕成的发簪静静躺在掌心。只是这玉簪如今光泽黯淡，中间一道清晰的裂痕，仿佛记录着主人魂飞魄散那一刻的惨烈。这是前世云昭献祭后，他唯一能从祭坛上找回的东西。
指尖轻柔地、近乎贪婪地抚过玉簪上的裂痕，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口泛起灼烧般的剧痛。白日里，他必须以绝对的威严压下所有质疑，必须以冰冷的师者面具掩盖翻涌的情绪。只有在此刻，万籁俱寂，那压抑了一天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偏执与痛楚，才敢泄露分毫。
“昭昭……”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呢喃逸出唇瓣，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失而复得后更深的不安，“这一次，无论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绝不会再放手。”
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平静被一种深沉的疯狂取代。将她收为弟子，是庇护，是赎罪，更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视线之内的私心。
偏殿内，云昭压下心中纷杂的念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心法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她再次尝试按照注解引导灵气，这一次，她更加专注。
然而，就在灵气循着特定脉络运转过一个小周天，汇入丹田的刹那，异变陡生！
她感觉灵魂深处猛地一颤，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悄然触动的感觉。与此同时，她眼前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那是一片无尽的虚无，而在虚无中央，悬浮着一颗……微弱跳动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心脏虚影。
那是什么？
云昭猛地睁开双眼，呼吸微促。是错觉？还是这心法有问题？不，不对，谢无妄若要害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那这诡异的感应从何而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主殿的方向。是谢无妄做了什么？还是她这具看似平凡的身体，或者她重生的灵魂本身，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夜更深了。无妄宫的月光依旧清冷，魔域的喧嚣潜藏在夜色之下，而云昭的心中，已悄然埋下了新的、关乎命运核心的谜团。前世的真相看似揭开一角，今生的迷局却才刚刚开始。她攥紧了手中的墨玉符牌和那本心法，知道从这一刻起，平静已被彻底打破，三界因她而生的涟漪，正缓缓扩散，终将掀起滔天巨浪。
那颗在虚无中跳动的心脏虚影究竟是什么？它与云昭的重生、与她灵族的身份有何关联？谢无妄赐予的这本看似基础的心法，为何会引动如此异象？这一切，是他有意为之，还是连他都未曾料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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