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也确实配得上这份宠爱。她的才情不输钗黛,大观园诗社以“红梅花”为题,她一口气写了三首,其中“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一句,被宝玉评为“压倒群芳”;她的见识更是远超众人,她给大家讲西洋的“自鸣钟”,说“那钟不用人敲,到点就响,比咱们家的更准”;她拿出带回来的“墨烟冻石鼎”,说“这是西洋的奇石,烧起香来,烟是淡蓝色的”;她甚至能说出“真真国的文字是弯弯曲曲的,像海浪”,这些都让贾府的姑娘们听得入了迷。
但宝琴心里清楚,这份宠爱不过是“惊鸿一现”。她不像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不像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她只是“薛姨妈的侄女”,是贾府的“客人”。贾母的宠爱,更多是因为她“走西洋的新奇”;众人的亲近,更多是因为她“才情出众的难得”。有次她穿着凫靥裘在雪地里赏梅,看到黛玉和宝玉在沁芳闸边说话,黛玉穿着素色的棉袄,宝玉穿着大红的斗篷,两人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和谐,宝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大观园的热闹是他们的,她只是偶然闯入的“惊鸿客”,迟早要离开。
这份“旁观者”的清醒,让她比钗黛更通透。当宝钗劝她“在贾府要谨言慎行,别太张扬”时,她笑着说:“姐姐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借住几日,不会给姐姐添麻烦。”当宝玉缠着她问“西洋有没有像林妹妹这样的姑娘”时,她轻轻避开话题,说“真真国的女儿都很爽朗,和林妹妹不一样”;当贾母再次提起“婚约”的事时,她主动说:“梅家哥哥很好,我们从小就认识,他也喜欢诗,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维护了贾母的面子,又坚守了自己的立场,这份通透,是黛玉没有的,也是宝钗少有的。
(三)符号化存在:白雪红梅里的枷锁与悲歌
曹公对薛宝琴的塑造,最精妙的莫过于“白雪红梅”的意象。她穿凫靥裘在雪地里赏梅的场景,是《红楼梦》里最经典的画面之一——“白雪”是她的纯净,没有黛玉的“愁绪”,没有宝钗的“礼教”,像西洋的雪那样干净;“红梅”是她的才情与风骨,不像迎春那样懦弱,不像探春那样锋芒,像江南的梅那样坚韧。这个意象,把她塑造成了“至纯至美”的符号,比钗黛更像“神仙妹妹”。
但这个“符号”的背后,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梅家婚约。梅翰林家是书香门第,与薛家是世交,宝琴五岁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在旁人看来,这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梅公子才情出众,人品端正,宝琴嫁过去就是“翰林夫人”,比黛玉的“寄人篱下”、宝钗的“待选秀女”都强。可只有宝琴自己知道,这门婚约是她的“牢笼”。她想起真真国女儿“一身随浪去”的洒脱,想起西洋海面上自由的鸥鸟,再看看自己的命运——从出生起就被定下婚约,将来要嫁入梅家,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像所有封建女性一样,困在深宅大院里,再也不能去看海,再也不能读真真国的诗。
她的诗里,藏着这份挣扎。她写《咏红梅花》:“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疏是枝条”是她的清醒,“艳是花”是她的才情,“闲庭曲槛”是她的处境,“流水空山”是她的渴望。她渴望“流水空山”的自由,却被困在“闲庭曲槛”的牢笼里;她像红梅一样“艳”,却只能在“无雨雪”的环境里绽放,不能像西洋的花那样,在旷野里肆意生长。她还写过一首《西江月》:“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三春事业付东风”是她对自己命运的预判,“明月梅花一梦”是她对自由的向往,终究只是“梦”。
大观园的日子,是她“梦”里最美好的时光。她和黛玉一起在潇湘馆葬花,黛玉葬的是桃花,她葬的是从西洋带回来的“异域花瓣”;她和宝钗一起在蘅芜苑做针线,宝钗做的是“富贵牡丹”,她绣的是“海浪海鸥”;她和宝玉一起在藕香榭赏荷,宝玉说“荷花生在水里,像林妹妹”,她说“荷花生在水里,也像西洋的海草,能随浪摇摆”。这些瞬间,她暂时忘了梅家婚约的束缚,忘了自己“客人”的身份,像大观园里的其他姐妹一样,享受着片刻的自由。
但梦终究会醒。当梅家派人来接她回江南准备婚事时,宝琴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收拾行李。她把真真国女儿送的羊皮诗集藏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把那支鲁特琴送给了黛玉,说“林妹妹懂诗,也懂我的心意”;她把贾母送的凫靥裘叠得整整齐齐,说“这衣服太贵重,不适合我在梅家穿”;她给大观园的每个姐妹都写了一首诗,作为告别。宝玉送她到府门口,红着眼圈说:“琴姐姐,你还会回来吗?”宝琴笑着说:“会的,等梅家哥哥考中进士,我们会回京城的。”可她心里清楚,回来的“薛宝琴”,再也不是那个在雪地里赏梅的“惊鸿客”,而是“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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