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草原是在鸟鸣与牲畜的窸窣声中苏醒的，但今日，这安宁之下潜藏着一种紧绷。沈清言（苏鹿）早早起身，帮着阿妈其其格挤牛奶、生火熬茶。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已与这具身体、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唯有眼底深处那抹不属于十六岁少女的审慎与冷静，泄露着内在的不同。
阿爸苏和比平时更沉默，胡乱扒拉了几口早饭，便背起猎枪，牵了马，说要往更远的草场去看看。沈清言注意到，他离开的方向，并非平日放牧的南坡，而是偏西——那里靠近边境线，地形复杂，也是巴特尔叔叔最后失踪的区域。
其其格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惧，嘴里无声地念诵着祈福的经文。
沈清言收拾好碗筷，对阿妈说：“阿妈，我去采点野韭菜，中午包饺子吃。”
其其格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别走远，早点回来。”
沈清言拎起一个小柳条筐，看似随意地走上了与阿爸相反的方向——北方。她脚步轻快，像一只真正的小鹿，穿梭在及膝的草浪间，不时弯腰采摘着鲜嫩的野韭菜，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她在印证苏鹿的记忆，也在收集新的信息。
草场的退化比想象中更触目惊心。某些区域草皮被车辆反复碾压，露出底下沙化的土地，像是草原美丽的肌肤上留下的丑陋疤痕。她看到几处散落的、不属于牛羊的怪异脚印，还有零星散落的、颜色鲜艳的塑料包装袋和烟蒂——与巴图抽的牌子一样。
越往北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隐隐浮现。不是动物的警觉，而是某种更阴冷、更具敌意的东西。她放慢脚步，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风掠过草尖的沙沙声，远处土拨鼠的吱吱叫，还有……极其细微的、来自某个小丘后方的、压低的交谈声？
她立刻蹲下身，借助茂密的草丛隐匿身形，呼吸放缓到极致。
“……就说今晚……老地方……”
“……妈的，最近风声紧，那老家伙盯得死……”
“……怕什么？嘎查达那边打点好了……巴图那小子……靠谱……”
“……货要快……那边催得急……”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粗俗的咒骂，顺着风飘来。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口音，不是本地牧民。偷猎者！他们果然有固定的聚集点和交易渠道！而且，嘎查达和巴图的名字被提及，“打点好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清言的心沉了下去。基层权力的腐败，往往比单纯的盗猎更为致命。
她没有冒险探头去看，牢牢记住这两个声音的特征和对话中透露的有限信息——“今晚”、“老地方”、“货要快”。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后退，绕了一个大圈，直到确定离开对方的感知范围，才加快脚步，朝着记忆里另一个方向走去——巴特尔叔叔家的旧址。
巴特尔失踪后，他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投奔了远方的亲戚，毡房已经空了，只用简单的绳索围着，防止牲畜闯入。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框架，在风中诉说着无声的悲凉。
沈清言没有进入围栏，只是站在外面，目光扫过空旷的四周。苏鹿的记忆里，巴特尔叔叔是在一次夜间巡逻后失踪的，最后有人看见他，是朝着北山谷的方向。
她的视线落在毡房后方，一片略显凌乱的草地上。那里似乎有……不同于牲畜踩踏的痕迹？她走近几步，蹲下身仔细查看。
草被某种重物反复碾压过，留下了几道模糊的、平行的辙印，不像是勒勒车或摩托车的轮胎印，更宽，更深。旁边，还有一些散落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溅射状的可疑斑点，渗入泥土里。
是血迹吗？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泥土，凑近鼻尖。除了土腥味，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消散的铁锈味。
她的心揪紧了。这里，很可能就是巴特尔叔叔最后遇袭的地方。那些奇怪的辙印，是什么车辆留下的？运输猎物的卡车？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空旷，荒凉，距离最近的聚居点也有不短的距离。真是下手的好地方。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是小鹿吗？”
沈清言猛地回头。一个穿着陈旧褪色蒙古袍、身形佝偻、满脸深刻皱纹的老奶奶，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不知何时站在了几米外。是住在不远处的乌云奶奶，巴特尔的远房姑母，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乌云奶奶。”沈清言连忙走上前，扶住老人有些颤抖的手臂。
乌云奶奶浑浊的眼睛望着那空荡荡的毡房，又看了看沈清言刚才蹲着的地方，深深叹了口气，眼角渗出混浊的泪水：“没了……都没了……巴特尔那孩子，性子犟，非要跟那些天杀的玩意儿较劲……劝不住啊……”
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沈清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和愤怒：“小鹿，听奶奶的话，别打听，别往北边去！那些人……不是人！是草原上的恶鬼！他们有钱，有枪……连……”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畏惧地咽了回去，只是用力摇头，“走吧，快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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