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吞没身影的刹那,所有声音、光线、感知尽数剥离。
仿佛坠入永无止境的虚无深渊,连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参照。云羲只觉手中巡天星杖传来阵阵灼热的震颤,杖首混沌星云疯狂旋转,在她与苍曜周身撑开一片勉强维持稳定的淡银色光域。身旁苍曜的灵体光华明灭不定,青金色纹路在虚无中拖曳出破碎的流光。
不知坠落了多久,脚底突然传来实感。
云羲踉跄半步站稳,星杖光芒倏然内敛。她抬眸,瞳孔骤缩。
眼前并非预想中狂暴混乱的混沌秘境,而是一片……静谧到诡异的世界。
天穹是均匀混沌的灰色,无日无月,无星无云,只有一片永恒不变的灰白。大地则是镜面一样光滑的玄黑色平面,无边无际延伸至视野尽头。空气中漂浮着稀薄还泛着微光的雾气,隐约有无数细碎的画面碎片闪烁明灭——皆是零碎到难以拼凑的记忆残屑。
令人心悸的是,此地没有方向。前后左右,甚至上下四方,景致完全一样。连同他们投在地面的倒影,都显得扭曲模糊,好像随时会脱离本体独立活动。
“这里……便是归墟海眼内部?”苍曜灵体凝立于云羲身侧,青金色眼眸警惕地扫视四周。他的声音在此地传出后竟产生了多重回响,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个他在同时开口。
云羲眉心的冰魄清光流转,太阴感知如涟漪扩散。片刻后,她神情凝重:“这里不是真实空间。此地是秘境入口的‘过渡层’,介于虚实之间,是闯入者的心念与记忆碎片交织而成的。玉简记载的‘心魔所困,虚实难辨’,指的便是此处。”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骤然翻涌!
雾气凝聚,竟幻化出一幅清晰画面——正是巡天殿璇窗前,云羲独自伫立,望着星海默默垂泪的场景。那是苍曜初化灵体时沉入北境地脉疗伤,她以为他已彻底消散,于无人处流露出的至痛时刻。
画面中,她指尖轻触璇窗冰壁,一滴泪无声滑落,在窗面绽开凄冷寒花。那个从未示人的脆弱侧影,此刻赤裸裸展现在两人眼前。
云羲呼吸微滞,握杖的手指节泛白。
苍曜灵体骤然震颤,青金色光华剧烈波动。他下意识上前半步,虚幻的手伸向那幅画面,却在触及之前生生顿住——他知那是幻象,却仍被那画面中,云羲的哀恸刺得灵核生疼。
“是心魔窥探记忆所化。”云羲声音微哑,强自镇定,“莫要被其牵动情绪,否则会引发更多幻象。”
然而已然晚了。
那幅垂泪画面如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起连绵涟漪。四周雾气疯狂翻涌,更多记忆碎片被抽拼凑、显化——
有云羲于星轨深处推演至神魂枯竭,口溢鲜血仍不肯停歇的偏执;有她孤身面对域外邪魔残念,以幽荧冰魄强行吞噬时周身崩裂血痕的惨烈;有她每逢星轨潮汐之夜,独自立于璇窗前,对着北境方向低声唤他名字的寂寥……
一幕幕,皆是那些她从未言说、独自背负的煎熬与孤独。
“够了!”苍曜低吼一声,灵体爆发出磅礴混沌灵光,试图驱散那些画面。但灵光触及雾气,非但未能将其击碎,反而让幻象更加清晰鲜活,甚至开始传出低沉的声音——是她压抑的喘息、低泣、甚至还有梦魇中的呓语。
“没用的。”云羲伸手按住苍曜手臂——尽管触碰的只是灵光虚影,却带着真实的安抚力道,“此地幻象以心念为食,越是抗拒,越是强烈。”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太阴噬神咒》心法流转,眉心幽荧冰魄清光大盛。那清冷的月华光芒笼罩周身,将那些撕扯心绪的幻象隔绝在外,使它产生的影响大幅削弱。
苍曜见她面色重归平静,亦强行压下灵核中翻涌的情绪风暴,开始运转混沌法则,青金色光华内敛凝实,化为护体灵罩。
然而心魔考验,岂会如此简单?
雾气再度变化。这一次,幻化出的却是苍曜的记忆——
北境潜雷谷灵枢深处,混沌灵光艰难的凝聚人形,却在成形的刹那崩散大半,只余残破虚影。那是他初化灵体时,执念过深、险些彻底消散的险境。画面中,残破灵影于灵枢中浮沉,每一次凝聚都伴随着撕裂的痛苦低吟,却固执地一次次尝试,只为了“再次看见她”。
紧接着,是他在北境显圣平息灾厄后,灵体回归灵枢时几近透明的虚弱;是他远隔虚空感应到她涉险时,不顾一切渡出本源的决绝;是他每个深夜,以灵识悄悄“注视”巡天殿时,那无声却深重的眷恋与歉疚……
这些,亦是他从未宣之于口的煎熬。
云羲睁眼看着,异色眼瞳中情绪翻涌。她知晓他化灵不易,却不为想过竟然惨烈至此;他每每舍身常护她周全,都可能动摇他灵体根基。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无碍”,背后是如此沉重的代价。
两人记忆中最不欲让对方知晓的隐秘,在心魔镜域中被赤裸裸剖开。如同两面镜子相对而立,映照出彼此深藏的所有暗影与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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