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暖意,
艰难地穿透华山医院ICU厚重的玻璃窗,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白润颜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各种仪器,但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数字,已不再像昨天那般狰狞绝望地跳跃。
特效抗生素如同精准的援军,在她体内与肆虐的感染激烈交锋,并且,初战告捷。
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混沌的黑暗或令人心悸的仪器红光,
而是母亲那张憔悴不堪却写满狂喜的脸,还有那双守在一旁、沉静如深潭却不再空洞的眼眸。
“娘……哥哥……”
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清晰地敲碎了病房里紧绷的寂静。
“润颜!我的润颜!你醒了!真的醒了!”
白洁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抚摸女儿的脸颊,却又怕碰疼了她,
最终只是紧紧抓住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女儿冰凉的手背上,
“吓死娘了……真的吓死娘了……”
白润颜虚弱地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茫然,随即是劫后余生的恍惚。
“我……还活着?”
她轻声问,仿佛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活着!好好的活着!”
白洁泣不成声,用力点头,
“多亏了……多亏了你哥哥……”
她哽咽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沉默伫立的林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后怕。
白润颜的目光也随之移向林夕。
这个男人,依旧高大挺拔,沉默如山。
但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懵懂的空洞,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里面似乎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沉重。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又想起昏迷中断断续续听到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十万”……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她还活着,意味着那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十万块,已经填进了医院深不见底的收费窗口!
是谁?
谁能拿出这么多钱?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上海,在这个贫瘠的家里?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夕脸上。
答案,呼之欲出。
只有他。
只能是这个沉默地守护着她们母女、拥有着非人力量、却始终被她们唤作“傻子”的男人。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白润颜!
十万块!
在1998年的张桥镇,足够买下一个几十平米的栖身之所!
这绝不是普通的“借”或者“帮忙”!
他付出了什么?
他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甚至被很多人视为“傻子”的男人,
要付出何等沉重的代价,才能在一夜之间换来这救命的十万?!
“娘……”
白润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却异常清亮地锁住母亲,
“那钱……十万……是……怎么来的?”
白洁被女儿问得一怔,脸上狂喜的泪水还未干,眼底却掠过一丝慌乱和复杂。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夕,林夕只是沉默地回视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是……是你哥哥的一个朋友……韩姐。”
白洁斟酌着措辞,避开了林夕即将去“打工”还债的核心,只捡了最表层的信息,
“她……她心善,知道我们急用钱救命,就……就借给我们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明显的心虚。
这解释,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朋友?心善?借?
白润颜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闪烁的眼神和含糊的言辞,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果然!事情绝不像母亲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朋友”,凭什么在深更半夜拿出十万巨款借给她们?
林夕有什么能抵押?
除了……他自己!
一个可怕的、却无比契合逻辑的猜想,在她早慧而敏感的心中瞬间成型:
他一定是用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做了交换!
也许是他的自由,也许是他的尊严,甚至……是他的身体!
那个叫“韩姐”的女人,看中的,不就是哥哥这张惊为天人、
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和他沉默却充满力量的身体吗?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白润颜!
她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守护,他的温暖,甚至将他视为自己懵懂情愫的投射。
可如今,她这条命,竟然是靠他出卖自己换来的!
她成了他沉重的负担,把他拖进了那个她无法想象、却本能感到肮脏和危险的深渊!
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看着林夕,看着他那张在阳光下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却笼罩着一层无形枷锁的脸,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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