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在府中的失势,如同推倒了一块本就摇摇欲坠的界碑,引发的连锁反应在荣国府内部悄然扩散。贾母的严斥、贾政的全面接管族学事务,使得这位大老爷往日里凭借身份和些许权柄维系的那点威严,顷刻间消散大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本是世家大族内部权力更迭时最常见的景象。而这一次,风向的转变,尤为清晰地体现在了那些依附于贾赦的清客相公们身上。
这些清客,如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之流,本是些功名不就、又无恒产的文人,靠着替主子帮闲凑趣、歌功颂德、甚至出些阴损主意混口饭吃。往日里,他们簇拥在贾赦身边,俨然以“赦老爷门下”自居,对贾政一系的清客尚且带着几分矜持,对何宇这个新晋的西席,更是明里暗里多有排挤和轻视。如今,眼见贾赦颜面扫地,在府中说话不再管用,而何宇却凭借真才实学,不仅深得贾政信赖,更在解决大观园工程难题、与王熙凤合作等事上展现出非凡能力,名声日隆,连贾母都对其刮目相看。此消彼长之下,这些清客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詹光。这日午后,何宇正在梦坡斋旁自己的小书房内整理近日读书笔记,忽听门外有轻微的咳嗽声。开门一看,只见詹光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卷画轴。
“何先生,打扰清静了。”詹光躬身施礼,态度谦卑得与往日判若两人。
何宇心中明了,面上却不露声色,还礼道:“詹先生客气了,请进。”
詹光进屋,先将画轴放在桌上,笑道:“前日偶得一幅前朝仿李龙眠的《十八罗汉图》,笔意古朴,自觉才疏学浅,难以尽赏其妙。素闻何先生博古通今,于书画鉴赏亦有高见,特来请教,还请先生不吝指点。” 这话说得极是巧妙,既拍了马屁,又找了个由头拉近关系。
何宇展开画轴略看了看,确是一幅不错的仿作,但他心知詹光目的不在此。便淡淡点评了几句构图、用笔的优劣,言辞中肯,既不刻意贬低,也不过分吹捧。詹光却听得连连点头,如获至宝般赞叹:“先生高见!真是一语中的,令詹某茅塞顿开!先生真乃我师也!” 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
临告辞时,詹光又压低声音道:“何先生,往日我等受赦老爷差遣,或有冒犯之处,实非本心,还望先生海涵。今后先生若有何差遣,詹某定当效犬马之劳。” 这已是赤裸裸的投诚表态了。
何宇微微一笑,道:“詹先生言重了。同在府中为客,切磋学问,本是常事,何来冒犯?先生好意,心领了。” 话说得客气,却并未接詹光“效劳”的话茬,态度疏离而礼貌。
詹光走后不久,单聘仁也借故来访,言辞更是露骨,几乎将贾赦往日种种不是数落了一遍,极力撇清关系,并暗示自己早有投向贾政(实则是投向何宇)之心,只是苦无机会云云。何宇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同样以不冷不热的态度应付了过去。
接连几日,往日与贾赦走得近的清客,或单独,或三五成群,纷纷以各种名目前来拜访何宇。有的送来古籍珍本,有的邀请品茗论诗,有的则是对何宇以往的见解大加赞扬,仿佛早已是其忠实拥趸。这些小人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的清客,见何宇势起,也主动前来示好。
何宇冷眼旁观,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反而更添几分警惕与鄙夷。他来自现代,深知这等毫无节操的投机之徒,今日可以为了利益背叛旧主,来日亦可能为更大利益出卖新主。他们看中的并非他的才学人品,而是他眼下在贾府日益重要的地位和可能带来的好处。与这些人深交,无异于在身边埋下隐患。
然而,何宇也并非一概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众多前来巴结的清客中,他注意到了程日兴。程日兴此人,虽也依附贾赦,但比起詹光、单聘仁之流,多少还有些真才实学,尤其擅长绘画,为人也相对不那么谄媚。此次前来,他并未携带贵重礼物,只是拿着一幅自己近日绘制的《大观园草图》,言辞恳切地请何宇指正。
“何先生,”程日兴指着图上的山水布局、亭台位置,“闻先生于园圃营造有独到见解,此图乃在下根据工程进展所绘,然总觉得有些地方未能尽善尽美,尤其是这水系走向与山石呼应之处,颇感滞涩,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何宇见他是真心讨教学问,态度便认真起来。他仔细看了草图,结合自己规划时的考量,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某处假山可更显嶙峋以增险峻之势,某段溪流可适当迂回以添幽深之趣。他所言皆切中要害,令程日兴茅塞顿开,由衷佩服。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程日兴感叹道,“往日只知闭门造车,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先生之学,实乃经世致用之学,非我等寻章摘句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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