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
风高。
天山绝顶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也特别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吞没了星月之光,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墨黑。寒风在山峦间穿梭呼啸,卷起冰屑和尘土,拍打在天下会总坛黑沉沉的建筑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练功窟深处。
一间单独辟出的石室,比其他的更宽敞,也更冷。四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打磨得略显光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图谱和运功线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由汗水和冰冷石壁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
聂风就在这里面。
他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单薄的练功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略显清瘦却异常坚韧的轮廓。他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因为长时间的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在练腿。
风神腿的起手式,“风中劲草”。
一遍。
又一遍。
动作依旧有些生涩,远不如秦霜演示时那般圆融流畅,更谈不上什么“无相无常”的意境。但他每一次踢出,都倾尽全力,每一次收回,都仔细体会着气力的流转和身体重心的细微变化。
石壁上刻着的人形,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脑海中不断演绎着腿法的精义。
快!
灵!
疾!
他不断咀嚼着这三个字,试图将意念融入每一次抬腿、每一次发力之中。
啪!
一声脆响,他重心一个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咬着牙,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爬起,抹去额角淌下的汗水,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架势。
他知道自己笨。
他知道自己不如那个叫步惊云的少年,对方像一块冰冷的铁,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承受痛苦和锤炼而存在的。
但他不想放弃。
那份来自雄霸的“善意”,那份对父亲旧友的模糊信任,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辜负他人期望的执拗,支撑着他。
更重要的是,当他沉浸在腿法的练习中时,可以暂时忘记离家的惶惑,忘记对父母的思念,忘记这周遭无处不在的冰冷和压力。
仿佛只有在这不断的重复和挑战中,他才能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存在感。
又一次腾空,旋转,出腿!
这一次,气流似乎顺畅了一些,身体也轻盈了一丝。腿风掠过空气,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嗤响。
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他心神因为这细微进步而略有松懈的刹那——
那种感觉又来了!
冰冷!
锐利!
像一根无形的针,悄无声息地刺破石室的沉闷空气,精准地钉在他的后心要穴之上!
并非真实的攻击,而是一种…被极致锋芒锁定的感觉!
聂风浑身猛地一僵!刚刚找到的那一丝流畅感瞬间破碎,气息一岔,整个人从半空中狼狈地跌落下来,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猛地回头,目光惊恐地扫视着石室!
空无一人!
只有壁上那些冰冷刻板的图谱,在昏暗的油灯照耀下,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石室的门紧闭着。
唯一的通风口,只有高处那个碗口大小的气窗,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哪里窥视。
是谁?!
到底是谁?!
第一次,是在荒山溪边,飞刀救命的恩人。
第二次,是在潜龙院夜晚,那窗外的惊鸿一瞥。
这是第三次!在这防守森严、深入山腹的练功窟里!
天下会怎么可能有外人能潜入到这里?!
如果不是外人…那又会是谁?雄霸?秦霜?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头皮发麻。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怦怦狂跳,不是因为练功,而是因为这种无法理解、无法捉摸的诡异情况。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
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油灯昏黄的光芒。
来自那个高处的气窗。
他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点暗金色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光,在气窗的边缘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快得如同幻觉。
但那光芒的质感…聂风绝不会认错!
深邃!内敛!仿佛熔化的神金!
和他记忆中,那柄钉死野猪的奇异飞刀的刀柄光泽,一模一样!
是他!
真的是那个神秘人!
他竟然能深入到天下会核心腹地的练功窟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聂风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这一次,恐惧之外,一种巨大的、难以遏制的好奇心汹涌而来。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冲向石室门口,用力拉开那沉重的石门!
门外是狭长而幽深的石窟通道,壁上的火把光线昏暗,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空无一人。
只有风声,从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如同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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