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的夏天,美国新罕布什尔州,暑气蒸腾。位于杜罕市的新罕布什尔大学校园,在暑期显得格外宁静,少了平日学子往来的喧嚣。数学系所在的教学楼里,走廊空旷,大部分办公室都紧闭着门。然而,在走廊尽头一间不甚起眼的办公室内,空气却仿佛在闷热中凝固,酝酿着一场即将震动数论世界的风暴。
办公室陈设简朴,书架上堆满了过期的学术期刊和专着,桌上摊开的草稿纸几乎淹没了原本的颜色。张益唐坐在书桌前,窗外单调的蝉鸣仿佛成了他思考的唯一背景音。他年近六旬,鬓角已染上霜色,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也分不清是源于闷热的天气,还是高度精神凝聚产生的热力。他手中的铅笔在稿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蝉鸣交织成一曲孤独而执着的学术独奏。
他的面前,铺陈着的是数论中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工具之一——筛法。从古希腊的埃拉托色尼筛法,到近代的布朗筛法、塞尔伯格筛法,这个工具的核心思想亘古未变:从自然数中“筛”去合数,留下素数,或者更一般地,研究满足特定条件的整数分布。无数天才在此耕耘,哈代、李特尔伍德、赛尔伯格、陈景润……筛法见证了数论的辉煌,但也似乎逐渐触及了某种瓶颈,尤其是在面对像孪生素数猜想(是否存在无穷多对相差为2的素数对?)这样的硬骨头时,显得力不从心。
然而,张益唐没有选择那些更现代、更花哨的工具。他像一个耐心的工匠,回到最基础的塞尔伯格筛法,反复摩挲,精心打磨。他的工作台(稿纸)上,布满了复杂的不等式、积分估计和巧妙的组合构造。他的突破,并非源于石破天惊的新理论,而是体现在对筛法权重函数 的极致优化和对误差项 近乎苛刻的控制上。
这是一条异常艰难的路。没有学派的支持,没有频繁的学术交流,甚至没有稳定的、受人瞩目的教职。他就像一位隐修于深山的剑客,日复一日地磨砺着一把看似古朴的剑,试图找出让它发挥出极致锋芒的那个微妙角度。多年的沉寂、生活的窘迫、外界的质疑,都未能让他放弃。他坚信,筛法这把古老的利器,远未到它的极限,其内部仍蕴藏着未被发掘的潜力,足以劈开孪生素数猜想那坚硬外壳的第一道裂缝。
时间在笔尖流淌,公式在稿纸上蔓延。夏日的阳光在窗外缓慢移动,将办公室内的空气炙烤得更加灼热。张益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他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符号与逻辑链条,是稍纵即逝的灵感火花,是无数次推倒重来的挫折。
突然,他的笔尖停住了。
在一个关键的、关于误差项累积的估计式中,他引入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几乎是神来之笔的参数选择和不等式放缩技巧。这个技巧,如同在错综复杂的锁具中,找到了那枚最关键的弹子,轻轻一拨——之前一直无法被有效控制的、那些恼人的、可能使整个证明崩溃的“余项”,竟然被牢牢地束缚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他屏住呼吸,沿着这条新开辟的路径,飞速地演算下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中穿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他也浑然不觉。
终于,当最后一行推导完成,当那个决定性的不等式清晰地呈现在纸上时,张益唐放下了笔。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极度的精神紧张,而微微颤抖。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中多年的块垒一吐而空。
他的目光,落在最终结论的那个数字上——
70,000,000
这个数字,看似庞大,甚至有些笨拙。在无限的数学世界里,它渺小如尘。但在此刻,在张益唐的眼中,这个数字却闪耀着无比璀璨的光芒!它意味着:存在无穷多对素数,其差小于7000万!
这虽然不是孪生素数猜想(差值为2)的最终证明,但它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革命性的突破!它第一次证明了,素数之间的间隙,并非可以任意的大,而是存在一个有限的上界!它就像在茫茫沙漠中,第一次证明绿洲并非完全孤立,它们之间的距离是有限的!它用最直接、最铿锵有力的方式宣告:孪生素数猜想的最终证明,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梦,而是有可能通过不断优化这个上界(从7000万缩小到2)来实现的!
“终于……成了。”张益唐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以及如释重负的巨大疲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漫长黑暗后终于见到曙光的、深沉而克制的激动。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巨大的宁静和满足,充盈着他的内心。多年的孤独坚守,无数个日夜的苦思冥想,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开始着手将散乱的草稿整理成严谨的论文。论文的标题朴素而有力:《素数间的有界间隔》。完成后,他通过电子邮件,将它发送给了世界最顶级的数学期刊之一——《数学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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