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铜镜,官道上的黄土被晒得泛白,一脚踩下去,只冒出干呛的烟。青珞撩开帘子,眯眼望出去——远山如烫皱的纸,连风都是蔫的,唯独车轮“吱呀吱呀”吵得人牙根发酸。她把帘角攥得湿漉漉,掌心的汗滑到玉璜上,那块一向温凉的月白小物件竟反常地烫手,像里面点着一盏暗火。
“又闹什么脾气?”她低声嘀咕,指腹摩挲着玉璜里流动的血丝纹路。自打离开边镇,它每隔片刻就猛地一热,活像有人在远处拨动一根看不见的弦,提醒她——别走神,别松气,别真把车板当卧榻。
外头传来赤炎的咳嗽声,少年将领今日没披火红斗篷,只穿一件暗褐短打,衣襟被汗水浸得发黑。他单手扣住车辕,另一手按着佩刀,指节发白,青筋直跳。青珞注意到,他这已经是第四次假装“顺路”勒马,借调整辔头的机会,往车厢里瞟。
“喂,”她探出半张脸,用仅能两人听见的音量,“你眼皮跳得比我心跳还快,到底看见什么了?”
赤炎偏头,嘴角扯出一点笑纹,声音压得极低:“日头太亮,反而什么也看不见——就是因为看不见,才不对劲。”
青珞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瞧。官道两侧本是一片矮桉林,枝叶疏落,可此刻林子深处黑得反常,像有人拿墨汁泼过,连蝉鸣都被掐断了。她脊背蓦地窜上一股凉气,脑子还没转完,玉璜“嗡”地一震,烫得她险些撒手。
“有埋伏。”她脱口而出。
赤炎“嗯”了一声,尾音却拖得悠长,好似早就料到,只等她这张“护身符”亲口盖章。下一瞬,他扬声朝前方喊:“青先生——歇脚否?马要渴坏了。”
青岚的声音从队伍最前头飘回来,清和得像一汪泉水:“再二里便有驿站,且忍忍。”说是这么说,他却勒住缰绳,让车速慢下来。青珞瞧见他背脊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这位温文儒雅的大夫,今日连头发丝都没晃一下,显然也嗅到了异味。
车轮碾过一道裂缝,车身猛地颠簸。青珞被抛起,额头磕到窗框,“咚”一声脆响。她没顾上揉,先攥紧玉璜——那东西竟在她掌心轻轻旋转,像一条挣扎的鱼。紧接着,一阵细微却清脆的“咔嗒”声钻入耳中,仿佛机括咬合。
“停车!”赤炎暴喝。
话音未落,左前方的土坡“嘭”地炸开,一团赤黄烟尘里窜出三四条黑影,快得像离弦箭。与此同时,右侧桉林“簌簌”乱晃,冷光点点,七八支铁弩破空而出,直取车舆。
青珞本能地俯身,整个人滚到车板。头顶“咄咄咄”一阵闷响,弩箭钉进木板,尾羽嗡嗡乱颤。外头已是一片嘶吼与铁鸣,赤炎的刀光拖出赤红匹练,迎头劈在一名黑衣人肩窝,血珠溅到车帘上,像点点朱砂。
她蜷成一团,却强迫自己睁眼——不能躲,不能晕,再晕就真的成了累赘。玉璜越来越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可那股热流顺着臂骨一路爬进心口,竟把铺天盖地的恐惧压下去三分。她深吸一口气,撑着车壁爬起,指尖挑开帘缝。
外头日头依旧毒辣,却被刀光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青岚白衣染土,袖口翻飞,指间青光连弹,每一道都精准地截住弩箭;赤炎像一团跳动的火,所过之处血雾蒸腾。可敌人仿佛杀不尽,土坡与林子里不断涌出新的黑影,一律蒙面,一律沉默,只有刀锋雪亮。
“目标是你。”一个声音在她耳侧响起,轻得像羽毛,却惊得她浑身炸毛。猛地回头——车帘无风自动,一道瘦长人影已贴在车厢外壁,黑布之上露出的眼睛弯成月牙,竟带着笑。那人两指并立,指背轻轻一点,薄铁制成的车壁像纸壳般凹陷,裂缝“咔啦”蔓延。
青珞连滚带爬缩到另一侧,玉璜高高举起,热流在经络里乱窜,她哑声喊:“别过来!”
黑衣人似乎早料到此招,手腕一翻,亮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幽黑,像一汪深井。玉璜的光照上去,竟被“吞”得干干净净。青珞心口猛地一空,仿佛有人瞬间抽走了她肺里所有空气。
“借龙心一用。”那人轻笑,指节屈起,在铜镜背面一弹。
“嗡——”
玉璜发出一声尖锐嗡鸣,竟脱手而出,被一股无形力量拽向铜镜。青珞扑身去抢,指尖只触到滚烫的空气。眼看玉璜就要被摄入镜中,车外忽地炸起一道清啸——
“放肆!”
青岚的白影掠上车厢顶,纸伞“啪”地撑开,伞骨弹出雪亮薄刃,旋转着削向黑衣人手腕。血光一闪,铜镜脱手,玉璜“当啷”坠地。青珞连滚带爬扑过去,把玉璜按进怀里,滚烫的玉面贴在她心口,像给狂跳的心脏打了一剂定神针。
黑衣人连退三步,眼底笑意终于裂开一道冷缝。他抬手,两指入口,吹出一声尖利口哨。刹那间,所有黑衣人同时后撤,动作整齐得像被同一根线牵引。赤炎趁势追出两步,一刀劈在落后那人的后腿,血花喷溅,可对方竟一声不吭,拖着伤腿跃入桉林,转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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