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前的间隙,天光长得让人心慌。栓柱满了周岁,已经能在炕上摇摇晃晃地爬,抓住什么都往嘴里塞。王玲终于找到一个由头——给孩子认认舅家门,向婆婆提出回一趟娘家。
婆婆正给栓柱喂一小勺蒸得烂熟的鸡蛋羹,闻言眼皮都没抬:去就去吧。后晌去,赶晚饭前回来。别过夜。语气平淡,像准许一次寻常的串门,末了又补一句,栓柱的兜兜和小被子带上,别用别人家的。
王玲默默点头。她给栓柱换上自己缝制的最体面的一套小衣裳——浅蓝色细布衫,襟角绣了一朵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小花。又用那个母亲给的、早已空瘪的小布包装好备用尿布。出门时,婆婆照例将孩子接过去抱着,直到院门口才递还给她,眼神扫过母子二人,像是检查一件即将短暂外借的贵重物品是否妥帖。
回娘家的路,王玲走得缓慢而沉重。栓柱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对沿途的一切充满好奇,咿咿呀呀地指点着。风拂过麦田,泛起青黄色的波浪,沙沙的声响她听不见,却能看见那绵延起伏的绿色在阳光下闪烁。这条路,她曾经闭着眼睛都能走,如今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界上。
王家的院子出现在视线尽头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土墙,老槐树,低矮的屋檐,和她离开时似乎并无二致,却又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陌生。院门敞着,她看见母亲李明珍正在晾晒刚洗好的被单,用力抖开,水珠在阳光里溅出一道微小的彩虹。
王玲在门口站定,轻轻喊了一声:妈。声音干涩,几乎溢不出喉咙。
李明珍回过头,手还抓着湿漉漉的被单。目光先是落在王玲脸上,怔了一瞬,随即飞快地滑向她怀里的孩子。那一瞬间,王玲在母亲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东西:惊讶,恍惚,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然后迅速被一种刻意放大的、甚至有些夸张的喜悦掩盖。
玲子?哎呀,是玲子回来了!李明珍放下被单,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上来。她的视线几乎粘在栓柱身上,这是……栓柱?都这么大了!来,让姥姥看看!
她伸手就要抱孩子。王玲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但只是一刹那,便松开了,任由母亲将栓柱接了过去。孩子到了陌生怀抱,扁了扁嘴,眼看要哭,李明珍连忙颠着他,嘴里发出“哦哦”的哄声,又转头朝堂屋里喊:他爹!王强!快出来看看!玲子带外孙回来了!
王卫国从堂屋踱出来,手里还拿着编了一半的柳条筐。他看见女儿和外孙,脚步顿了一下,黝黑的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他走过来,凑近看了看李明珍怀里的孩子,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用粗粝的指节极轻地碰了碰栓柱的脸蛋,然后便收回手,目光转向王玲,上下打量了一眼,问了句:路上热不?
王玲摇摇头。她看着父亲,想从他脸上找到些更深的东西,但那里只有惯常的沉默和一层疲惫的模糊。
弟弟王强也出来了,倚在堂屋门框上,眼神有些躲闪。他比去年见时壮实了些,脸上有了点青年人的棱角,但眉宇间那份局促不安依旧。他朝王玲咧了咧嘴,算是打了招呼,眼睛却瞟向栓柱,低声问了句:姐,孩子……好带不?
王玲点点头,用手语简单比划:乖。心里那点微弱的期盼,像风中的烛火,在这平淡甚至有些尴尬的迎接中,明明灭灭。
进了堂屋,还是那熟悉的气味:尘土、旱烟、陈年粮食混杂的味道。八仙桌、条案、墙上的毛主席像,一切都还在老位置,却蒙着一层更厚的、缺乏人气的寂寥。李明珍抱着栓柱舍不得撒手,逗弄着,问着孩子多大了、吃什么、睡得好不好。王玲一一用手语回答,母亲看得很认真,不时重复确认,那份小心翼翼,反而透出经年不见的生疏。
午饭特意加了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碗能看到油星的烩菜,还有一小碟腊肉——切得薄薄的,统共不过七八片。李明珍不停地给王玲夹菜,又把腊肉几乎都拨到了她和王强碗里,自己只夹了一筷子韭菜。
吃,多吃点,看你瘦的。母亲说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在王玲怀里不安分扭动、伸手抓碗筷的栓柱。
饭桌上,话题绕着孩子打转,偶尔问问李家收成如何,公婆身体怎样。都是最表面、最安全的客套。王玲几次想用手势表达更深的东西,比如婆婆对孩子的独占,比如李志刚的沉默,比如深夜里那份冰冷的孤寂。但她的手指刚抬起,母亲似乎就预感到什么,立刻用别的话头岔开,或者转向父亲或弟弟,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王强一直闷头吃饭,很少插话。只有当母亲问起李家给的三转一响是否都好用时,他才猛地抬起头,紧张地瞥了王玲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耳根有些发红。
饭后,王强借口去地里看看,匆匆走了。王卫国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雾笼着他佝偻的背影。李明珍哄睡了玩累的栓柱,将他放在王玲从前睡的西厢房炕上,仔细盖好小被子。然后,她拉着王玲在堂屋坐下,手里拿着件正在缝补的旧衣裳,针线却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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