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童音落下,余韵在废墟间萦绕。
晓梦大师静立原地,那万古不变的清冷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握着拂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拂尘末端流泻的银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细微地紊乱了一瞬。那双洞悉天道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被这稚嫩而坚韧的声音轻轻触动。
她看着那些孩子,看着他们眼中因识字明理而生的光,看着他们诵读“粒粒皆辛苦”时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庄重。这光,这庄重,比任何高深的道法辩论,都更具力量。
韩非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低沉而有力,再无一丝犹疑:
“大师问韩非,杀戮可合天道?”
他抬手指向草堂,指向那些小小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重石:
“韩非答:此间孩童诵法篇之声,便是天道于人间的回响!”
“法非屠刀,乃犁铧!破荆棘,垦荒芜,护幼苗!护此生机不绝,护此诵读之声不绝——此即韩非所行之道,所奉之法!纵身负罪业,堕入无间,此志不渝!”
夕阳的金辉洒在草堂上,为孩童们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稚嫩的诵读声再次响起,循环往复,如同生生不息的脉搏。
晓梦久久地凝视着那草堂,那光晕,那生机。军营的血腥、函谷关的焦土、星穹的威压…仿佛都被这小小的草堂隔绝在外。她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玄奥气息,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韩非,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震动,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认同?随即,她广袖轻拂,身影如融入暮色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三日后。
一个眉清目秀、头梳道髻的小童,捧着一个古朴沉重的木匣,踏入了百越自治郡初具雏形的府衙。木匣非金非玉,乃是一整块千年玄龟的背甲所制,其上天然纹路流转着岁月的沧桑与星辉般的微芒。
小童将木匣恭敬地呈于韩非案前,声音清脆:
“奉天宗晓梦师尊法旨,赠予韩非先生。”
韩非解开玉扣,掀开龟甲匣盖。
匣中别无他物,只有一卷青灰色的古老竹简。竹片温润如玉,边缘已摩挲得圆滑,散发着淡淡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清气。简上以最古老的大篆刻写着经文,笔力遒劲,直透竹背,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开篇三字,道尽玄机:
《道德经》。
龟甲匣的内壁上,点点星辉自然凝聚,浮现出一行同样古老的篆文,光芒流转,如同星辰低语:
法道同归,阴阳相济。稷下学宫,当有此经一席之地。
星辉篆文闪烁片刻,渐渐隐去,只留下那卷承载着道家无上智慧的孤本,静静地躺在玄龟甲匣之中,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韩非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温润的竹简,感受着其上蕴含的浩瀚与深邃。他望向窗外,自治郡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远处新开垦的田地里,公输仇改良的“开山犁”在农夫的吆喝下翻动着希望的土地。
法家的犁铧,道家的真经。百越的星火,稷下的序章。一条荆棘与星光交织的道路,正在他脚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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