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号”的返航,悄无声息,如同潜入深海的鲸。它没有带回凯旋的荣光,没有带回新世界的蓝图,只带回了一片凝固星河的冰冷影像,以及一个足以让任何知晓者灵魂战栗的、关于宇宙本质的残酷假说。穿越那七彩力场的过程,比进入时更加艰难,规则的排斥如同整个位面残存意志最后的、充满恶意的挤压,星舰的护盾几乎在哀鸣中破碎。当熟悉的、流淌着生机的位面阵列星光再次透过观测窗洒落时,舰桥内竟无人感到丝毫放松,只有一种从一座巨大坟墓爬回另一个可能同样命运未卜的世界的、沉甸甸的恍惚。
“太初”核心,最高保密级别的议事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会议桌旁,除了林飞、云芷以及参与了此次行动的“倾听者”核心成员外,只有公约执行委员会最资深的几位长老。当林飞以一种近乎解剖学般的冷静与精确,将“星璇族”的遗迹影像、数据碎片以及由此推导出的“观察者假说”和“飞升即收割”的推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议事厅陷入了一种比失落位面更深邃的死寂。
一位来自“理型界”、以其绝对逻辑着称的元老,其稳定的几何意识体首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紊乱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这……这推论……若是成立……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秩序,所有的文明演进……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最终成为某种更高存在的……食粮?”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种认知根基被撼动后的茫然与刺痛。
“意义?”另一位来自某个古老植物文明的贤者,其藤蔓构成的身躯微微蜷缩,仿佛感受到了无形的寒意,“意义或许就在于,我们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头顶可能悬着一把无形的镰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知道了又如何?”一位以勇武着称的、来自某个兽形文明的代表低吼道,爪子在金属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除了绝望,还能带来什么?如果‘观察者’和‘清理者’真的存在,并且拥有瞬间格式化一个位面的力量,我们拿什么去对抗?祈祷吗?”
议事厅内瞬间炸开了锅。恐惧、愤怒、质疑、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在场每一位的理智防线。有人主张立刻将真相公之于众,让所有文明共同面对,集整个位面阵列的智慧寻找生机;有人则激烈反对,认为这只会引发无法控制的全球性恐慌、动荡乃至自我毁灭,在“收割者”到来之前,文明就会从内部崩溃。
“公布真相?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一位负责内部安全的长老指着混乱的会场,声音嘶哑,“仅仅是知晓,就足以让我们这些自诩坚定的领导者失态至此!若是让亿万普通民众知道他们毕生的奋斗、信仰的升华可能只是一个残酷的骗局,他们所依存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培养皿……秩序将顷刻崩塌!信任将荡然无存!公约……将不战自溃!”
“可我们有权利知道真相!每一个生命都有权利知道他们面临的真正命运!”支持公布的一方据理力争。
“知道之后呢?是让他们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等死?还是催生出更多像星璇族一样,试图‘窥探’而招致即刻毁灭的疯狂行为?”
争论愈演愈烈,几乎要演变成冲突。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的林飞。他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从失落位面带回的沉重,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外在的痕迹,但那份内敛的压迫感,却比任何激动的言辞都更让人心悸。
终于,在争论达到白热化时,林飞缓缓抬起了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有无形的力量,让喧闹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冷静,“恐惧和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星璇族的毁灭,留给我们的最大遗产,不是绝望,而是警示,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先机。”
他站起身,走到中央的全息星图前,星图上是如今繁荣而有序的位面阵列网络。
“公布真相,在现阶段,等同于自杀。”林飞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们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整个公约推向 panic 的深渊。那正是‘观察者’或许乐见其成的——混乱的、自我崩溃的试验品,清理起来更加方便。”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但是,沉默,绝不意味着顺从,更不意味着坐以待毙!”
他指向星图之外,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区域,那里标记着虚空结构体和失落位面的坐标。
“星璇族失败了,因为他们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触碰了禁忌。而我们,知道了危险的存在,知道了‘飞升’可能是陷阱,知道了可能有‘观察者’在监视……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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