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鲁智深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看林冲,又看看那个锦盒,巨大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统帅,你……你没发烧说胡话吧?”
他一把抢上前,伸手就要去探林冲的额头,“这玩意儿是咱们兄弟拿命换回来的!不一把火烧了,还送人?送给朝廷的老倌?洒家不懂,洒家真不懂!”
杨志和周铮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们刚刚在断魂坡浴血搏杀,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腥气,为的就是夺回这关乎二龙山命脉的图谱。
现在统帅却说要拱手送人?
那他们方才的厮杀,算什么?
“统帅,此事……非同小可。”
周铮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种老将军虽是抗辽名将,但他终究是朝廷的人。我们把‘震山雷’的图谱给他,万一他转手就献给了汴京……”
“他不会。”
林冲打断了周铮的话,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那卷图谱从锦盒中再次取出,轻轻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线条。
“都坐下。”
林冲发了话。
众人虽然满腹疑云,但还是依言下马,在林边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围成一圈,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林冲和他手中的那卷图谱上。
只有朱武,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后,一直低着头,手指在地上飞快地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狂喜和骇然的复杂神情。
“妙!妙啊!统帅,你这一手,简直是……釜底抽薪,借刀杀人,一石四鸟!”
鲁智深听得更糊涂了,嚷嚷道:“军师,你就别掉书袋了!快说说什么鸟?”
林冲笑了笑,将图谱递给朱武,示意他来讲。
朱武接过图谱,像是接过来一个烫手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
“各位兄弟,你们只看到了这图谱是‘震山雷’的造法,却没看到它背后是什么。”
他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极低。
“第一,这份图谱,是张邦昌卖给辽人的,是枢密院那帮人默许的。如今图谱到了种老将军手上,你们想,汴京城里会怎么样?”
朱武顿了顿,不等众人回答便自己说了下去。
“张邦昌和枢密院那帮人,会立刻视种老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会想,种师道是不是跟我们二龙山勾结了?他拿到这等利器,是不是要拥兵自重,清君侧?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朝堂之上攻讦他,弹劾他,给他使绊子!”
“如此一来,朝廷内部必将大乱!他们自己狗咬狗,哪还有精力来围剿我们二龙山?”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的迷茫之色稍减,开始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第二,”朱武竖起两根手指,“这图谱,对我们来说是祸根,对种老将军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接,还是不接?”
“他若接了,就等于默认了我们二龙山‘为民抗辽’的立场,打了朝廷主和派的脸。他若不接,将图谱上缴朝廷,那正好落入张邦昌那伙人的算计,他们巴不得拿到图谱去向官家请功。无论他怎么选,这根刺,都深深扎进了他和朝廷之间。”
“可万一……朝廷真的照着图谱,造出了‘震山雷’呢?”
牛二愣挠着头,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林冲接过了话头,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刀。
“二愣,你忘了我们的刀是怎么炼出来的?你忘了小石头他们没日没夜算出来的药比?忘了我们每一门炮都有的《火器实录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这图谱,只是一个形。真正的‘魂’,在二龙山,在匠作院,在行战学堂,在每一个能扛炮的兄弟手上!朝廷的军器监,那些老爷们,就算拿到图谱,他们能炼出我们这样的好钢吗?他们舍得用那么精的火药吗?他们造出来的,最多是个样子货!一个随时可能炸膛的铁疙瘩!”
“一个会不断吞噬他们钱粮,却打不响的无底洞!”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彻底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对啊!
二龙山真正的厉害之处,从来不只是一张图纸!
是人!是规矩!是那种从上到下,为了一个目标拧成一股绳的劲儿!
这是腐朽的朝廷,永远也学不会的东西。
“那……那第四只鸟呢?”鲁智深已经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追问。
“第四只鸟,在北边。”林冲的目光望向了檀州的方向。
“种老将军是真心抗辽的。就算军器监造出来的是个残次品,到了他那样的宿将手里,也足以让辽人喝一壶的。辽人被他牵制在云州一线,我们檀州的压力,不就小了吗?”
“我们这是用朝廷的将军,朝廷的钱粮,替我们守国门,替我们打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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