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水泥高墙在探照灯的扫射下投出狰狞的影子，电网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如同困兽的低吼。黑色轿车驶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附属物资仓库”大门时，余则成透过车窗，看见了哨兵眼中那种特有的冷漠——那是对生命的漠视，是长期身处绝密之地、与外界隔绝后形成的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试剂混合的气味。
“基石之地……”他默念着千代刚才的话，握着手铐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怀中的黑色令牌隔着衣物传递来一丝稳定的冰凉，脑海中系统能量维持在6.5%的临界水平，【环境记录】功能勉强运行，如同严重近视者眯眼观察世界，只能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和运动轨迹。
车子在一栋三层灰色小楼前停稳。这楼毫不起眼，与周围高大的仓库建筑相比甚至有些寒酸，但余则成注意到，楼体周围的警戒密度远超其他地方，暗处至少有三个固定哨位，楼顶有狙击镜的反光。下车时，他腿上的枪伤被粗暴地拉扯，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站稳，目光平静地扫过押解他的黑衣男子和静静站在一旁的千代。
千代似乎对他的忍耐力略有意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带他去见武田阁下。”
小楼内部与外观截然不同。走廊宽阔，墙壁下半部分贴着冰冷的白色瓷砖，上半部分和天花板则是毫无装饰的水泥原色。灯光是惨白的日光灯，照得一切无所遁形，却又因为光线过于均匀而显得极不真实。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进一步压制了任何可能的声音。这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他们穿过两道需要密码和钥匙同时开启的厚重铁门，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房间没有窗户，面积不小，陈设却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宽大的金属桌子，几把同样材质的椅子，角落里有台不知用途的、带着复杂管线和仪表的设备，墙上挂着满洲全境地图和几张人体解剖示意图。整个房间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以及一丝极淡的、仿佛铁锈般的腥气。
武田弘一站在桌后，背对着门口，正看着墙上的地图。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风衣，肩背挺直，听到脚步声也未回头。
千代微微躬身：“武田阁下，人带到了。”
两名黑衣男子将余则成按坐在桌前的金属椅子上，椅子冰凉刺骨。手铐被锁在椅子扶手的特定卡扣上。
武田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削，眼窝深陷，目光锐利如刀，长时间身居高位和从事隐秘工作养成的阴鸷气质几乎化为实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审视实验标本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余则成，从他被污水浸透、沾满污渍的粗布衣服，到他苍白但平静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腿上，那里纱布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
“余则成，”武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或者说，‘槐树’？能让我损失一个码头仓库，毁掉一批重要物资，惊动特使殿下，甚至……可能触及到‘钥匙’秘密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他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告诉我，瀑布下面，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半株‘龙涎根’，还有‘钥匙’，在哪里？”
余则成抬起眼，迎上武田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武田先生的问题，我听不懂。我只是个迷路的商人，不小心卷入了黑帮火并。”
“呵。”武田低笑一声，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甩在余则成面前的桌面上。照片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是瀑布洞穴内部的景象，爆炸后的狼藉，以及一些残留的痕迹。“码头仓库，丙区，是你干的。那个和你一起的老家伙，代号‘骆驼’吧？他很硬气，不过在这里，硬气是最没用的东西。至于另一个重伤的，‘琴师’？他还能撑多久？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
每一个代号被准确说出，都像一根冰针刺入余则成的心脏。但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波动都是致命的。他依旧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武田走到角落那台设备旁，按下了一个按钮。设备上的几个指示灯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方法，让你‘知道’。”他走回桌边，手指敲了敲那些照片旁的另一份文件——正是余则成从地下石室带回的那份药品清单的抄件！“这份东西，你怎么解释？‘麻雀’周乙，是不是把它交给了你？还是说，你从他那里‘继承’了这项未完成的任务？”
周乙的名字被提及，余则成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武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看来你认识他。”武田的语气带上一丝玩味，“周乙是个优秀的对手，可惜，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他现在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你想去陪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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