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的宰相书房,深阔如幽潭,其间的空气凝滞而沉重,仿佛数百年的权谋与机变都沉淀于此,化作了无处不在的压抑。浓郁到近乎粘稠的陈年书卷气、顶级徽墨的清冽松香,与一种来自南海极深处的珍稀“龙涎”沉香的馥郁甜腻,三者奇异地混合交融,形成一种独一无二、只属于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气息。这气味,初闻令人敬畏,久闻则令人窒息。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木材本身的深紫近黑,更添肃穆。架上所陈,并非寻常典籍,更多是分门别类、以黄绫系紧的各地奏报密函,厚厚摞起的官员考功档案,以及一些以特殊暗码标记的卷宗。其间偶有点缀,或是前朝青铜鼎彝,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山子,或是官窑出的天青釉笔洗,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沉默地诉说着主人超越常格的权势与品味。脚下厚厚的波斯进贡绒毯,以繁复的曼陀罗花纹织就,色泽暗红,吸尽了所有声响,行走其上,如踏云端,亦如陷入泥沼。
蔡京并未如外人想象那般正襟危坐于巨大的花梨木公案之后批阅如山公文,而是略显慵懒地斜倚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榻上铺着一张完整的、毛色雪白无瑕的猛虎皮,虎首威猛,犹作咆哮之状。他身着一袭深紫色居家常服,以银线暗绣云鹤纹,华贵内敛。面容清癯,岁月与无尽的思虑在他脸上刻下了细密而深刻的纹路,尤其是那紧抿的嘴角和低垂眼睑下的阴影,藏着足以翻覆朝堂的算计与积威。即便是在这看似休憩的时刻,他也如同一头于深山洞穴中假寐的苍老猛虎,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门外传来极轻微、几乎被绒毯吞噬的三声叩响,节奏特殊。
蔡京眼皮未抬,只从喉间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进。”
蔡攸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又反手将门轻轻合上,动作轻盈利落,显是常来常往。他今日亦是一身墨绿色锦袍,腰束玉带,更衬得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那份刻意收敛的恭谨之下,难掩日益增长的野心与锐气。他行至榻前约五步处,躬身垂首,声音压得极低,清晰却又不扰这室内的静谧:“父亲。”
蔡京缓缓睁开眼,那双老眼并不因年岁而浑浊,反而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仿佛能洞悉人心一切隐秘。他的目光在蔡攸身上停留片刻,平淡无波地开口:“坐。白云观那边,近来气象如何?”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谈家常,但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
蔡攸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微一躬身,才在软榻侧首一张黄花梨木梳背椅上落座,腰背挺得笔直,姿态恭敬而标准:“回父亲,一切尽在掌握,进展甚至比预想的更为顺利。”他语速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影刃’已淬炼初成,锋芒渐露,皆是可以一当十的死士,忠诚无二。罗真人坐镇中枢,以玄妙道法辅以周天星斗盘监控全局,可谓万无一失。如今只待父亲一声令下,便可如臂使指,散入天下。”
“嗯。”蔡京鼻腔里发出一个轻微而含糊的声响,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表示听到了。他枯瘦如竹节、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柔软的虎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噗噗”声。“利器铸成,固然可喜。然利器之要,首在用在刃上,其次,更要紧的是,这刀柄必须时时刻刻、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江南……”他话锋微微一转,声音依旧平淡,却透出冷意,“方腊虽平,疥癣之疾暂除。然其地富甲天下,盐漕茶丝,鱼米之饶,乃国家之血脉命门,钱粮所系,赋税重地。却总有些人心怀叵测,自恃天高皇帝远,或与旧党余孽暗通款曲,或与地方豪强勾连,阳奉阴违,甚至可能还与那些未清干净的明教残匪有所牵连……终究是,不那么令人放心。”
蔡攸立刻心领神会,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榻上的蔡京能清晰听闻:“父亲明鉴,洞若观火。东南不稳,则天下难安,国库亦难充盈。如今乱局初定,正需得力心腹前往梳理、弹压、经营,此乃安插我们自己人,将那东南半壁江山彻底纳入掌控的绝佳良机。若待其自成体系,尾大不掉,再想插手,恐事倍功半。”
“说说看,你有何具体想法。”蔡京重新闭上眼,似在养神,实则每一个字都如刻印般听入耳中,心中自有衡量。
蔡攸显然早有腹稿,从容不迫道:“两浙路乃重中之重,其安抚使、转运使二职,以及苏、杭、湖、秀等数州知州,皆可动一动,换上绝对可靠之人。儿臣近日已仔细斟酌,拟定了一份名单,皆是门生故吏中干练能臣,且对父亲绝对忠诚不二之辈。”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巧的羊皮卷轴,并未展开,只是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例如,可调现任江宁府知府张昌诚,此人善于理财,且颇知进退,出任两浙路转运使,掌一路之财赋征收、漕粮转运,最为合适。再调淮南东路提刑使王盛,此人工于心计,手段凌厉,知杭州府,镇抚东南要冲,足以震慑宵小,梳理地方。此二人皆深知父亲提携之恩,心存感念,必能竭尽全力,为父亲经营好这东南财赋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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