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的话像淬火的冰水，浇醒了林姝最后一丝天真。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怀揣理想、试图用数据和逻辑证明自己的研究员。她是棋子，是标靶，是程默用来撬动寰宇这艘巨轮沉重舵盘的一根杠杆。而杠杆本身，必须足够坚韧，否则会在压力下率先崩断。
监察审计部的风波，在程默的干预下，暂时平息了。没有正式的调查结论，也没有对林姝的任何处分，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涟漪过后，表面恢复平静。但水面下的暗流，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那份匿名报告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警告和威慑。
林姝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周围的一切。她不再仅仅关注技术路径的优劣，更开始仔细观察每个人话语背后的权力意图，每个流程设计所服务的深层目的，每个联盟与对立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周勉依旧和煦，但林姝能从他每一次“建议”和“提醒”中，听出精准的制衡与边界划分。他不再直接否定她的方向，而是不断地用“资源有限”、“优先级”、“风险控制”来约束她的行动半径，将她困在“研究”的牢笼里。
秦悦的立场则更为微妙。她会在周勉施加压力时，适时地提供一些“合规”的缓冲建议，比如将某些激进的提议拆解成更符合现有流程的“试点方案”；她也会在林姝与外部接触时，提醒她注意“信息边界”，避免再次授人以柄。林姝感觉，秦悦像是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观察者，既不完全倒向周勉的保守阵营，也对程默的激进冒险保持警惕，她在寻找某种平衡，或者，在等待更明确的信号。
林姝想起了程默的话——“权力，本质是让正确的事情发生的能力。”她现在面临的困境是，她认为“正确”的方向（探索新范式），在现有的权力结构和规则体系下，举步维艰。那么，要么改变事情（放弃或妥协），要么，改变让事情发生的“能力”本身。
她需要学习权力的语言，不是用来谋取私利，而是为了打通道路。
她首先调整了与欧文的联系。不再有任何非加密渠道的交流，所有讨论都通过公司指定系统，并且每次都抄送秦悦和周勉，内容严格限定在技术原理和公开市场信息的探讨框架内，绝口不提任何可能的合作意向。这是一种“阳光化”策略，既遵守规则，也堵住了“私下勾连”的指控。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触研究院内部那些对现状不满、但又具备真才实学的中青年技术骨干。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寻求数据或支持，而是以“请教”、“探讨”的名义，与他们交流技术趋势，分享外部见闻，潜移默化地传递新范式的可能性和紧迫性。她小心翼翼地构建着一个非正式的、松散的信息网络和潜在同盟。她知道，这些人在现有的KPI体系下可能不得志，但他们掌握着寰宇技术体系的毛细血管，他们的认同，是未来任何变革得以落地的微观基础。
对于那份需要“修改完善”的可行性报告，林姝采取了“外圆内方”的策略。她接受了评审会上部分关于细节严谨性和表述“温和度”的建议，对报告进行了技术性的打磨，使其看起来更符合“专业规范”。但在核心观点和关键结论上，她寸步不让，甚至通过引入更多来自傅明模型和外部权威机构的佐证，进一步强化了其逻辑的坚固性。她在用符合规则的形式，包裹着不改初衷的内核。
这天，周勉召集小组会议，讨论下一个季度的重点工作规划。他着重强调了几个与公司核心业务紧密相关的“确定性”研究项目，资源分配明显倾斜。而林姝负责的新范式探索，则被列为“长期跟踪研究方向”，资源预算被大幅削减。
“林专员，希望你能理解，集团目前的战略重心还是在于巩固和扩大现有优势。你的研究方向非常重要，但需要更扎实的前期积累，现阶段不宜占用过多资源。”周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若是以前，林姝可能会据理力争。但这一次，她没有。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甚至表示会“集中精力，做好深度积累”。
会议结束后，秦悦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姝一眼，似乎对她的“顺从”感到不解。
林姝没有解释。她知道，在周勉主导的规则框架内硬碰硬，毫无胜算。她需要寻找新的杠杆支点。
几天后，集团内部流传出一份非正式的技术趋势观察简报，据说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技术专家整理的，通过非官方渠道在小范围流传。简报内容尖锐地指出了经典计算范式在几个前沿应用场景（恰好与寰宇未来重点布局的领域高度重合）中遇到的难以逾越的瓶颈，并列举了生物启发计算等新范式在这些场景下的潜在突破性优势。简报的结论并非鼓吹立即转型，而是强调“战略性忽视这些非主流信号可能带来的长期风险”。
这份简报文笔老辣，数据翔实，立刻在研究院和中层技术管理圈引发了不少讨论。没有人知道作者是谁，但其观点与林姝报告中的核心思想隐隐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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