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得粘稠而凝重。
青木学院后山这片僻静的水潭边,一人一龟,就这么隔着数米的距离,静静地对峙着。苏宸盘膝而坐,摒弃了心中所有的杂念,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到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一体,神情专注而又充满了无可动摇的耐心。
水中,那只被誉为“顽石”的岩甲龟,则将脑袋完全探出了龟甲。它那双小小的、如同黑豆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不同于往日那种万古不变的呆滞与麻木的、极其人性化的复杂情绪。有迷茫,有渴望,有胆怯,也有一丝深藏的悸动。
它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岸边那个陌生的人类少年身前,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毫不起眼的碎片上,正散发出一股令它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奇异气息。
那股气息,无比的古老,无比的厚重,仿佛是脚下这片大地的心跳,是支撑着整个世界运转的苍茫之力,更是一种被镌刻在它血脉与灵魂最深处、早已被漫长孤寂的岁月所尘封的、源头的呼唤。
就好像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漂流了亿万年的孤独旅者,突然在视野的尽头,看到了一缕来自故乡的、摇曳的烛火。
那种源自灵魂本能的、几乎无法抗拒的亲近感,与它与生俱来的、为了保护自己而构建起的、对外界一切事物的警惕和隔绝,在它的内心,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天人交战般的激烈挣扎。
苏宸没有催促,也没有使用任何魂力去引导或诱惑。他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将自己封闭了无数年的、内心无比脆弱和敏感的孤独灵魂,任何一丝带有目的性的行为,都可能像惊鸟之弓,让它再次毫不犹豫地缩回那坚不可摧的、却也如同囚笼般的硬壳里。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像一位最耐心的钓者,已经撒下了独一无二的香饵,现在,只需等待那条谨慎了一生的鱼儿,自己克服恐惧,主动上钩。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间的微风拂过,吹动着苏宸的衣角,也吹皱了潭中一池碧水。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对峙之后,那只岩甲龟,动了。
它的动作,依旧是那么的迟缓,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调动起全身沉重的力量,都要与某种无形的惯性进行抗争。它那四只粗壮的、如同石柱般的脚爪,慢悠悠地划动着清澈的潭水,巨大的身躯,以一种令人着急的速度,却又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定,缓缓地、试探性地,向着岸边靠近。
苏宸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放缓了半拍。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岩甲龟的脑袋,终于探上了岸边湿润的泥土。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次警惕地看了苏宸一眼。从那个少年的眼中,它没有看到贪婪,没有看到算计,只看到一片如同山间清泉般的澄澈与平静。
这份平静,似乎让它放下了一丝戒备。
它不再理会苏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那块小小的、却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玄武遗甲碎片上。
它伸长了脖子,用它那同样呈暗青色、布满了细小皱纹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在那块碎片上轻轻地、轻轻地嗅了嗅。
嗡——!
就在它鼻子接触到碎片上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本源气息的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厚重如大地的土黄色光晕,猛地从岩甲龟的体内爆发出来!
它那身看似普通的、如同岩石般毫无光泽的暗青色龟甲上,那些古朴而深奥的纹路,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全部活了过来!一道道土黄色的光芒,顺着那些纹路急速流转,如同一条条苏醒的土龙,在它的背甲之上,勾勒出一幅苍凉而古老的神秘图腾!
一股厚重无比、仿佛能镇压万物的恐怖气息,以它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整个小水潭的水,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下压去,水面瞬间凹陷下去半尺!周围的地面,也随着这股气息的爆发,而微微震颤了一下,发出一阵“嗡嗡”的低鸣!
这,才是它真正的力量!是被它自己尘封了无数年的、源自传说血脉的冰山一角!
而苏宸的“魂之低语”,在这一刻,也终于借助那血脉共鸣的瞬间,突破了那层坚固无比的灵魂壁垒,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这只岩甲龟的心声。
那并非一段清晰流畅的话语,而是一股庞杂的、充满了悲伤、孤独、疲惫与无尽思念的情绪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狠狠地冲进了他的魂海。
“……好……熟悉……好……温暖……”
“……是……是‘根’的气息……是血脉源头的味道……”
“……我……好累……我……睡了……好久……好久……”
“……醒来……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这个世界……好吵……好陌生……也好冷……”
“……我害怕……所以……我把自己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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