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羽翼渐丰的试炼
六月的扎龙湿地被绿色浸透，芦苇长到了一人多高，叶片边缘的锯齿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灵均的体型已经接近成年鹤的一半，青灰色的羽毛渐渐被洁白的飞羽取代，只是脖颈处还残留着几缕灰羽，像未褪尽的少年青涩。它站在浅滩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张开翅膀用力拍打，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刚长出的白羽。
“它在练习振翅力量。”周明调整着望远镜焦距，镜头里的灵均正一次次重复着展翅动作，翅膀展开的幅度越来越大，“丹顶鹤的起飞需要足够的升力，它现在的肌肉力量还不够，至少要再练一个月才能真正飞起来。”他的观察棚已经挪到了芦苇丛的另一侧，随着灵均活动范围的扩大，他必须更隐蔽才能不干扰鹤群的自然行为。
苍昊的“教学计划”变得更加严苛。每天清晨，它会带着灵均穿越三公里宽的湿地，途中故意经过有人类活动痕迹的区域——那里的泥地上留着游客丢弃的矿泉水瓶，芦苇被踩踏出一条小径。每当灵均试图绕开时，苍昊就会用喙轻啄它的脖颈，逼着它直面这些“异类”的痕迹。
“这是在培养它的适应力。”周明看着灵均从最初的惊慌躲闪，到后来能镇定地从矿泉水瓶旁走过，心里暗暗点头。野生丹顶鹤对人类活动极为敏感，每年都有因栖息地被干扰而弃巢的案例，苍昊的严苛，其实是在教灵均如何在人类主导的世界里生存。
云岫的教学则充满了细腻的智慧。她会带着灵均识别二十多种水生植物的根茎，告诉它哪些能补充钙质，哪些在产卵期需要避开；她会用喙尖在水面划出波纹，示范如何根据水波判断水下鱼群的位置；最让周明惊叹的是，她能记住每一处河蚌聚集的浅滩，即使水位变化也能准确找到，仿佛在大脑里绘制了一张精密的“觅食地图”。
七月初的一个清晨，灵均在独自觅食时遇到了麻烦。它试图捕捉一只藏在石缝里的小龙虾，却被虾钳夹到了喙尖，疼得它连连后退，喙部很快肿起一个红包。它委屈地站在原地，想呼唤父母，又想起苍昊“遇到小伤不许示弱”的教导，只好用翅膀拍打水面发泄情绪。
恰好路过的云岫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安抚。她只是站在三米外的芦苇边，静静地看着灵均，然后用喙夹起一只小龙虾，故意放在石缝边缘，示范如何用喙尖精准地避开虾钳。灵均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学着母亲的样子再次尝试，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但这次成功了——它第一次独立捕捉到了小龙虾。
云岫发出一声温柔的唳鸣，像是在称赞。灵均兴奋地用喙叼着小龙虾，跑到母亲身边，将猎物放在她面前，又叼起来自己吃掉，小脑袋骄傲地昂着。周明在观察棚里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只小小的小龙虾，对灵均来说意味着比食物更重要的东西——独立尝试的勇气。
随着羽翼渐丰，灵均开始挑战更危险的活动。它会沿着芦苇丛的边缘奔跑，测试自己的耐力；会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练习用翅膀保持平衡；甚至会偷偷模仿苍昊的警戒姿势，将长颈伸得笔直，观察远处的动静，虽然每次都坚持不了一分钟就忍不住放松。
一个午后，湿地里来了一群迁徙的白枕鹤。这是与丹顶鹤亲缘关系较近的物种，但体型稍小，羽色偏灰。领头的雄白枕鹤看到灵均，带着两只雌鹤主动靠近，似乎想试探这位“邻居”的实力。灵均从未见过同类，紧张得翅膀都忘了收拢。
苍昊立刻挡在灵均身前，与白枕鹤领头者对峙。两只雄鹤都将长颈伸得笔直，展开翅膀显示体型，却没有发起攻击——这是鹤类独特的“威慑仪式”，通过展示力量而非实战来划分等级。最终，白枕鹤领头者鸣叫一声，带着同伴离开了。
等白枕鹤走远，苍昊没有责备灵均的胆怯，而是用喙轻轻碰了碰它的翅膀，然后展开自己的翅膀，示范如何在对峙时保持稳定的呼吸节奏。灵均认真地模仿着，虽然翅膀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周明的观察日记里，关于灵均的记录越来越厚：“7月10日，灵均第一次成功捕捉到超过十厘米的鲫鱼，进食时特意留了一半给云岫”“7月15日，它在练习飞行时撞到芦苇秆，没有呼救，自己整理好羽毛继续尝试”“7月20日，发现一只受伤的幼雁，主动将找到的水草放在它身边——继承了云岫的共情心”。
七月底的一个傍晚，一场雷暴突袭湿地。狂风将芦苇吹得伏倒在地，雨点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水面上。灵均在慌乱中与父母走散，它试图在芦苇丛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却只听到风声和雷声。恐惧让它忍不住发出求救的唳鸣，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微弱。
就在它快要绝望时，远处传来了苍昊的回应。那声唳鸣穿透风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灵均立刻辨明方向，朝着声音来源奔跑，途中几次被积水绊倒，却从未停下。当它终于看到苍昊和云岫的身影时，一头扎进父母中间，浑身湿透的羽毛紧贴在身上，像只落汤鸡。
苍昊用身体挡住风雨，云岫则用喙梳理它凌乱的羽毛。灵均在父母的庇护下渐渐平静，它突然意识到，刚才奔跑时，自己的翅膀似乎带动身体离开了地面——它离真正的飞行，又近了一步。
雷暴过后，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横跨在湿地的上空。灵均站在浅滩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头顶出现了淡淡的红斑——那是“丹顶”的雏形，像一颗正在酝酿的朱砂痣。
周明收起相机，心里充满了感慨。他知道，灵均的试炼才刚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严峻的挑战在等待它，但此刻，这道初现的丹顶，已经预示着一位“鸟中君子”的成长。它不仅在学习生存的技能，更在传承着丹顶鹤族群里那份从容、勇敢与担当。
他在日记里写下：“羽翼渐丰，不仅是羽毛的生长，更是心灵的成熟。灵均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君子’二字的含义——不是完美无缺，而是在跌倒后依然愿意展翅，在恐惧中依然记得方向。”远处的芦苇丛中，灵均的啼鸣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里，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坚定，在雨后的湿地里，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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