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岁末归程
腊月廿三的风裹着雪籽,打在“迎客来”客栈的幌子上,发出簌簌的响。沈砚之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雾,又被风卷着散进巷尾。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半截春联,墨迹已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唯有“天增岁月”四个字,还能辨认出当年父亲落笔时的笔锋。
“沈先生,真不留下吃碗热汤面?”客栈老板娘撩着门帘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这风雪看着还要大,前儿个从南边来的货郎说,官道都冻住了。”
沈砚之摇了摇头,将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不了张嫂,家里人还等着。”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喉间像卡着冰碴——离家三年,不知那扇斑驳的朱漆门后,是否还亮着他记忆里的那盏油灯。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腊月,他背着包袱走出镇子,父亲站在门阶上,手里拿着刚写好的春联,红纸上“天增岁月人增寿”七个字,在雪地里红得刺眼。“去京城考个功名回来,”父亲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你回来,这上联的下联,爹就等着你写。”
如今功名未就,盘缠倒先花光了。他摸了摸袖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指尖冻得发僵,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点微薄的暖意——这是他在京城字画铺抄书攒下的,够买两张红纸,一瓶墨。
风雪果然越下越大,官道旁的老树枝桠上积了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沈砚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棉袍的下摆早已湿透,冷意顺着裤脚往上爬,冻得他骨头缝里都在疼。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时,他停住了脚——树下的石碾子还在,只是上面落了层厚厚的雪,像盖了床白被子。小时候他总爱趴在碾子上,看父亲挥着扫帚扫门前的雪,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这不是砚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卖糖葫芦的王老汉推着车从雪堆里挪出来,车把上的糖葫芦裹着冰壳,红得透亮,“可算回来了!你娘前儿个还来问,说你要是再不回,春联就得让隔壁二小子代笔了。”
沈砚之的眼眶一热,忙低下头掸去肩上的雪:“娘……她还好吗?”
“好着呢,就是念叨你。”王老汉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刚买的糖糕,热乎的,路上垫垫。你爹……你爹去年秋天起,就总坐着门口等你,说怕你回来认不得家门。”
油纸包上还带着老汉的体温,沈砚之捏着那点温热,喉间的哽咽再也忍不住。他知道父亲的身子骨,当年为了供他读书,在田里累坏了腰,这几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雪下得急了,远处的屋顶都变成了白色,像铺了层厚厚的棉絮。沈砚之加快了脚步,镇子东头那座熟悉的小院越来越近——院墙上的爬藤早已枯了,却还是缠着去年的红灯笼骨架,在风雪里轻轻摇晃。
院门关着,却没上闩。他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雪沫子从屋檐上簌簌落下。
正屋的门帘动了动,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老妇人探出头来,鬓角的白发沾着雪,看见他时,手里的针线筐“啪”地掉在地上。
“娘。”沈砚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哎……哎!”母亲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擦着围裙,“快进来,外面冷!你爹,你爹刚还说你今儿准到呢!”
屋里的炕烧得正热,父亲披着棉袄坐在炕沿,手里拿着支毛笔,砚台里的墨已经冻住了。看见沈砚之,他手里的笔“当啷”掉在桌上,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回来了?”
“爹,我回来了。”沈砚之扑过去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眼泪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父亲伸出手,颤巍巍地摸了摸他的头,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在灶房里忙活着,风箱“呼嗒呼嗒”地响,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水汽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沈砚之看着父亲重新拿起笔,对着那张裁好的红纸发呆,纸角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
“爹,我来写吧。”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支笔。笔杆被父亲的手磨得光滑,带着熟悉的温度。
父亲点点头,往砚台里哈了口气,用墨锭慢慢研磨:“上联我早就想好了,还是三年前那句,‘天增岁月人增寿’。”
沈砚之蘸了墨,笔尖悬在红纸上,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春联,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福”字,说写春联要用心,心诚了,福气才能进门。
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墨迹在红纸上晕开:
“春满乾坤福满门。”
父亲看着下联,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好,好一个‘春满乾坤’!砚之,你长大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灶房里飘来饺子的香气。沈砚之看着父亲将上下联对齐,用米糊仔细地抹在纸边,突然觉得,这三年的奔波与失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原来所谓的功名,所谓的远方,都不及此刻屋里的暖意,不及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不及母亲眼角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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