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梅坞深处有人家
隆冬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听雪居”的竹帘上,簌簌作响。沈砚之拢了拢身上的厚棉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清冽的香气便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混着炉上蒸腾的茶香,在不大的堂屋里漫开。
“先生,梅花开得更盛了。”侍立在旁的小童阿竹捧着砚台,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方才扫雪时,看见西坡的红梅开得像燃起来的霞,北坳的白梅堆在枝桠上,倒像没化的雪,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雪了。”
沈砚之放下手中的《梅谱》,走到窗边。窗外是片望不到头的梅林,连绵起伏的枝桠被雪压得微微低垂,却偏有各色梅花从雪隙里探出来,红的炽烈,白的清绝,黄的温润,粉的羞怯,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织成一幅流动的画。
他移居这梅坞已有三年。三年前,他还是京城画院里的画师,终日被名利裹挟,笔下的梅虽技法精湛,却总缺了点魂。直到那年冬游,偶然闯入这与世隔绝的梅坞,看见漫山梅花在风雪里绽放,才惊觉自己画了半生梅,竟从未见过真正的“傲骨”。
“备笔墨。”沈砚之转身,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今日要画一幅《四色梅图》。”
阿竹麻利地铺好宣纸,研好松烟墨。沈砚之站在案前,望着窗外的梅景,迟迟没有落笔。他想起初见红梅时的震撼——那花像是从雪地里呕出的血,艳得决绝,偏生在最冷的天气里,把一身傲骨开得坦荡;白梅则不同,素净得像月光凝成的,花瓣上落着薄雪,风过时轻轻颤动,仿佛一碰就会化在掌心;黄梅藏在最背风的坳里,花型小巧,色如蜜蜡,香气却最烈,隔着半里地都能闻见,像个藏拙的智者;至于粉梅,多生在向阳的坡地,花瓣带着淡淡的红晕,被雪一衬,倒像十七八岁的少女,藏着半羞半怯的心事。
指尖的狼毫笔微微发颤,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震撼与敬畏都凝在笔尖。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先勾出遒劲的枝干,皴擦点染间,仿佛能听见雪压枝桠的轻响。而后换了胭脂,点染红梅,笔锋里带着股狠劲,要把那“凌寒独自开”的倔强都画出来;再蘸钛白,扫出白梅,笔触轻得像拂雪,却在留白处藏着清冷的光;换藤黄调赭石,细描黄梅,小小的花苞藏在枝干深处,偏用浓墨衬出它的香;最后以胭脂调粉,晕染粉梅,花瓣边缘故意留些模糊的笔触,像少女被寒风吹红的面颊,藏着说不出的娇羞。
画到兴处,沈砚之竟忘了时间。炉上的茶水凉透了,阿竹添了三次炭,他都未曾察觉。直到暮色漫进窗棂,将纸上的梅花染成朦胧的剪影,他才停笔,望着满纸的梅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真正的梅,从不是笔墨能穷尽的,它的魂在风雪里,在清芬里,在那股于绝境中绽放的生命力里。
“先生,该用晚膳了。”阿竹轻声提醒,递过一杯温好的米酒。
沈砚之接过酒盏,抿了一口,目光又落回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隙里漏出来,洒在梅林上。红梅在月下泛着暗紫的光,白梅像落了一地的碎银,黄梅的香气在夜露里愈发清冽,粉梅则隐在树影里,只偶尔有花瓣被风吹落,飘进窗来,落在砚台上,像一滴凝固的胭脂。
“阿竹,你说这梅,为何偏要在最冷的时候开?”他忽然问。
阿竹想了想,挠挠头:“许是怕冷的花,开不出这样的香吧。”
沈砚之笑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啊,若没有彻骨的寒,怎会有这般沁人心脾的香?若没有银装素裹的映衬,又怎显得出红梅如霞、白梅似雪的风骨?这梅坞的雪,原是为了让梅开得更尽兴,让这幽冷的清香,涤荡尽世间所有的浮躁与尘埃。
夜渐深,堂屋的灯还亮着。沈砚之铺开新的宣纸,这次没有画梅,只提笔写下:“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墨迹干时,窗外的梅香恰好漫进来,落在纸上,仿佛给这诗句镀了层清芬的釉。
第二章:雪中访梅人
雪后初晴的梅坞,像被老天爷打翻了玉瓮,满眼都是晃眼的白。沈砚之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梅林深处走去。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惊起几只躲在花枝间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头顶,带起一阵细碎的雪沫,落在他的肩头。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谷地中央,竟有座小小的草庐,庐前屋后种满了梅树,正是四色梅齐聚的景致。红梅倚着东墙,像燃着的屏风;白梅绕着西窗,似堆着的云絮;南檐下的黄梅开得正盛,香气浓得化不开;北院的粉梅则探过篱笆,枝桠上的雪被阳光晒得微微融化,顺着花瓣滴落,像少女垂落的泪珠。
草庐的柴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梅隐庐”三个字,笔力苍劲,倒有几分隐士之风。沈砚之正犹豫着是否该叩门,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苍老却中气十足,像枯枝在风中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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