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温念,目光锐利了些:“我记得你的简历上写着,S大考古系博士在读,方向是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参与过实验室的出土纺织品和纸张修复项目,对吧?”
温念愣住了。她几个月前为了租下这书店楼上便宜的小阁楼,确实递过一份简历证明自己的学生身份和支付能力(尽管后来证明支付能力是虚假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是……是的。”她迟疑地回答。纸张修复确实是她的专业领域之一,实验室里对着破碎不堪的千年古卷都能耐心拼接,这些民国书信按理说不算最难。但……这感觉太奇怪了。修复古物是一回事,修复这些可能牵扯着私人情感、甚至痛苦记忆的“失败信件”,是另一回事。它们带着一种未完成的能量,一种悬而未决的沉重。
“怎么样?”周怀信追问,手指在那叠脆弱不堪的纸张上敲了敲,像是在敲击一段被封存的时光,“用你的专业,换一个安身之所。很公平的交易。”
温念看着那匣子信,又看看周怀信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笃定的脸。房租的压力像实质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这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丝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碾压后的无力妥协,“我需要工作台,还有一些基本的修复工具和材料……”
“店里二楼有个小工作间,采光不错,以前我用来做些简单的古籍修补,工具和纸张、胶水都有,你可以用。”周怀信很快接话,显然早已计划周全,“有什么特殊需求,可以列单子给我。”
交易达成。周怀信似乎满意了,重新回到柜台后继续摆弄他的那本旧书,仿佛刚才只是谈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旧书买卖。
温念则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沉甸甸的木匣,感觉像是捧着一匣子沉睡的幽灵。她一步一步走上通往二楼的狭窄木质楼梯,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是对她和她怀中之物发出的古老叹息。
阁楼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但窗户很大,正对着后院一棵高大的老银杏树,此时已是初秋,树叶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金黄。她把木匣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那些饱经风霜的信纸。
她戴上白手套,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极脆,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上面的字是毛笔写的,竖排,小楷,墨色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有些暗淡,但笔画依旧清晰有力,透着书写者的功底和心绪。
开头的称谓跃入眼帘:
“锦云卿卿如晤……”
温念的心,莫名地轻轻一颤。卿卿。如此亲昵,又如此具有时代特色的称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看。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此诗句竟成我近日写照,思之令人哑然。昨日于校场归来,途经你家巷口,见玉兰已谢,唯余绿叶亭亭,恍觉竟有月余未见你笑靥,心中怅惘难言。近来时局愈发诡谲,风声鹤唳,恐大变不远。家严催促南下去台甚急,然我心意已决,断不肯独往那孤岛,与你相隔天涯。前次所议之事,并非一时冲动,乃我深思熟虑之果。锦云,信我。待我筹措妥当,便依计行事。望你亦早做决断,勿再犹豫。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固然难,然若连眼前之卿都负了,又何谈家国?纸短情长,言不尽意。望速回音,切切。”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落款——“知名不具”。
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击毫无预兆地击中了温念。那是一个乱世青年焦灼却又坚定的爱意,是对未来的惶恐与对爱人的执着交织在一起的炽热宣言。私奔?南下?这封信背后,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爱情故事。而它,显然是一封“失败”的信。那个叫“锦云”的女子,收到了吗?她回复了吗?他们最终……怎么样了?
温念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她不再是仅仅在处理一些需要修复的旧纸,她是在触碰一段鲜活过的、激烈过的、最终却被遗忘和尘封的人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开始以专业的态度检查信纸的破损情况,在心里规划修复步骤。但那双“知名不具”三个字,却像有着魔力一般,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
她轻轻翻过信纸,想在背面或者角落寻找更多线索。突然,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信纸最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用比正文小一号、却同样笔力的字,写着一个名字——
“温静安”。
轰的一声!温念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猛地退潮般落下,让她一阵眩晕。
温静安?!
那是她祖父的名字!
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差点带翻椅子。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三个字,心脏疯狂地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不可能!一定是巧合!祖父确实读过书,字也写得不错,但他一生老实巴交,只是个普通的中学历史老师,晚年喜欢养花下棋,怎么会……怎么会写出如此热烈甚至可以说离经叛道的信?私奔?这怎么可能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和甚至有些古板的祖父会做出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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