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无人烟。
林昭的脚底早已磨烂,混着泥与血的布条胡乱包裹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豫南的荒野,在安史之乱的铁蹄下,早已沦为人间炼狱,官道上尽是劫掠的叛军与流窜的盗匪,唯有这片连野兽都嫌贫瘠的土地,尚存一丝喘息之机。
他怀中的襁褓,是他此行唯一的负累,也是唯一的慰藉。
婴儿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破布,灼烧着他的胸膛。
高烧,对于一个生于乱世、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而言,无异于阎王的催命符。
林昭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用随身携带的火镰艰难地点燃一堆枯枝。
火光跳跃,映照出他棱角分明、满是血污与疲惫的脸。
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内衫一角,浸入冰冷的溪水中,拧干后,轻轻敷在婴儿苏晚的额头上。
那小小的身躯因高烧而微微抽搐,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林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比在睢阳城头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窒息。
城破之时,张巡将军将这孩子与一份绝密军情托付于他,嘶吼着让他“活下去,带出去”。
他背负的,是睢阳城数万忠魂的遗愿,是整个大唐北伐战局的希望。
可现在,这希望之火,竟可能熄灭在这无声的荒野里。
夜色渐深,寒意刺骨。
林昭不断更换着冷毛巾,怀中的婴儿却依旧呓语不休,小脸烧得通红。
绝望中,他鬼使神差地,低声哼起了一段旋律。
那是睢阳守军的战歌。
“北风卷地,旌旗裂,孤城悬,血未竭……”
歌声嘶哑、干涩,不成曲调,却带着一股金石般的铿锵与百折不挠的悍勇。
那是他们在城墙上,缺衣少食,身负重伤,眼看同袍一个个倒下时,支撑着他们站立不倒的唯一力量。
他哼着,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意志,渡给这个脆弱的生命。
奇迹,在黎明时分降临。
苏晚的体温,竟真的缓缓退了下去。
她不再抽搐,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紧皱的小眉毛也舒展开来。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她脸上时,她甚至咂了咂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林昭僵硬了一夜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他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累赘?不。
这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软甲。
在这乱世,一个孤身北上、身手矫健的青壮男子,浑身都写满了“可疑”。
他会被盘查,被猜忌,被当作南方的细作,或是逃窜的溃兵。
但一个拖着嗷嗷待哺的婴儿,满面风霜、衣衫褴褛的“父亲”呢?
他只会是一个可怜的流民,一个在时代洪流中挣扎求生的蝼蚁,卑微到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想通此节,林昭的眼神骤然一变。
他不再刻意绕开人迹,反而放慢了脚步,将脸上的污垢抹得更厚,故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蹒跚踉跄。
他开始主动混入那些同样向北逃难的人群中,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滴汇入洪流的浊水。
十数日后,他终于抵达了黄河的重要支流——朔水。
朔水渡口,旌旗林立,杀气腾腾。
身着玄甲的朔方军巡逻队如鹰隼般来回逡巡,将整个渡口封锁得水泄不通。
河岸边,数十名被捆绑的男子跪在地上,他们的兵器被堆在一旁,叮当作响。
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正厉声审问,稍有回答不慎,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鞭笞。
“南方口音?”校尉的马鞭指向一名瑟瑟发抖的汉子,“说!你来我朔方军地界,意欲何为!”
林昭抱着苏晚,混在难民队伍的末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头一沉,知道自己绝无可能从这里过河。
他那一口地道的睢阳口音,只要一开口,就是自投罗网。
硬闯,是死路一条。
他悄然后退,脱离了人群,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朔水河水流湍急,看似无法徒步横渡,但林昭曾在军中负责过斥候营,深谙水文地理。
他没有急躁,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河湾,开始了长达三日的观察。
三天里,他像一尊石像,用眼睛、用耳朵,甚至用皮肤去感受风向与水流的变化。
他记下了巡逻队换防的间隙,记下了对岸哨楼火把的明暗规律,更记住了每日夜半子时,月亮行至中天,潮水会退至一个微妙的节点。
届时,下游这片看似汹涌的浅滩,会有一条仅仅持续半个时辰的水下石梁显露出来。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这条路,同样是九死一生。
水下的石梁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锋利的尖石,稍有不慎,就会被湍急的暗流卷走,尸骨无存。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夜幕降临前,林昭从贴身处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薄木片。
这是睢阳城破前,张巡将军亲手所书的攻城记录,上面用密语标记了叛将尹子奇麾下攻城器械的弱点与布防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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