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狼毫在竹简上悬了三息,终于重重落下。
墨迹渗进竹青的刹那,烛火忽明,将张二狗三个字的影子拉得老长——那是溃兵名册上最末的名字,批注里临阵脱逃四个朱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帐外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林昭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他想起睢阳城破前夜,张巡将军攥着他的手腕说:昭儿,替我看看那些溃退的弟兄。
他们不是贪生,是伤得站不起来。那时城墙上箭如飞蝗,老卒王伯的断腿泡在血里,被督战官的长枪戳着骂,最后是林昭背着他爬下城墙的。
阿岩。他掀帘唤了一声。
新卒阿岩抱着一摞兵籍册从阴影里钻出来,月光在他甲叶上碎成星子:队、队长,您要的溃兵资料都抄好了。少年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竹简上的张二狗,终究没忍住:这些人...上个月还被押在营外受鞭刑呢。
林昭把竹简推过去:去把张二狗、刘铁牛、周满仓这三个提来。他指了指兵籍册最底下的一页,另外,挑十个父死睢阳、母丧河北的新卒,明早卯时带到校场。
阿岩的手指在临阵脱逃的朱批上顿了顿,突然挺直腰杆:转身时皮靴碾过一片碎炭,噼啪响得像落星。
校场的晨雾还没散透,林昭踩着露水走上点将台。
台下站着三十七个兵——二十个新卒缩着脖子,十七个溃兵耷拉着脑袋,其中张二狗的后背还留着鞭痕,青紫色的血痂沾着草屑。
断云队,要的是眼睛比刀快的狼。林昭抽出腰间横刀,刀锋挑起张二狗一缕乱发,你们以为我要练杀招?
错了。他用刀背敲了敲沙盘中的土山,先学观敌三法:察影——看旗子的影子斜几分,便知风从哪个方向来;听息——隔三十步数清敌兵的喘息,就能算出他们跑了几里路;辨痕——马蹄印深三寸,说明马背上驮的是粮不是兵。
新卒里有个圆脸小子嘀咕:看这些有啥用?
林昭突然甩刀,横刀地插进沙盘中的敌营模型,震得土屑纷飞:上个月叛军劫粮,你们只看见火把多,没看见马粪里混着半片胡麻饼——那是范阳来的细作。他弯腰抓起一把土,睢阳城下,我数过叛军攻城车的轮印,每辆载三十人,所以张将军敢用五百人守瓮城。
张二狗突然抬起头,眼里有火星子在烧:校尉...我在范阳当过马夫,辨马蹄印熟得很。
林昭盯着他的眼睛:那你说说,这沙坑里的蹄印,是清晨还是晌午留下的?
张二狗蹲下身,指尖划过沙盘上的凹痕:边儿上的土是松的,中间压得实——日头毒的时候土硬,蹄印浅;清晨有露水,土软,印子深。
这应该是卯时三刻的。
林昭拍了拍他的肩,从今天起,你是断云队的辨痕手
台下的溃兵们渐渐直起腰杆,新卒阿岩攥着木简的手青筋暴起——他方才只顾着看刀光,根本没注意到沙坑里的细节。
月上柳梢时,阿岩抱着长矛在营外值哨。
寒风卷着枯草掠过栅栏,他缩了缩脖子,突然听见墙根传来细碎的摩擦声。
借着月光,他看见一道黑影正顺着土墙往上爬,腰间还坠着个布包——像极了叛军细作常用的百宝囊。
有敌袭!阿岩的长矛重重砸在地上,警报铜锣地炸响。
林昭裹着披风冲过来时,黑影已经被按在地上。
火把凑近的刹那,他的呼吸猛地一滞——那是苏晚!
小姑娘左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沾着血,身上捆着粗麻绳子,绳子末端沾着草汁和泥点。
晚晚?林昭跪在地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苏晚疼得缩了缩,却强撑着扯他的衣角:哥...他们说...说你杀了周猛...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猛是半月前被他斩首的叛军偏将,余党还在营外流窜。
他伸手解开苏晚身上的绳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片雪:阿岩,记绳子的纹路。又摸了摸苏晚后颈的泥印,记墙根的草被踩倒的方向。
阿岩愣了愣,立刻掏出木简:粗麻,三股绞,纹路是字结——范阳一带的民夫常用。
草倒向东南,说明绑匪从东南方向来。
林昭把苏晚交给医帐的老妇人,转身时腰刀地出鞘半寸,
他们追出二十里时,天刚蒙蒙亮。
废弃的窑洞口堆着半块吃剩的炊饼,阿岩蹲下去闻了闻:胡麻油,营里伙房的味儿——周猛旧部混进咱们粮队了。
林昭踢开窑门的刹那,三个缩在角落的兵丁吓得瘫在地上。
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正是周猛的亲卫:校尉饶命!
我们就是想...想吓唬你...
吓唬?林昭的刀抵在刀疤男喉结上,晚晚才十岁。
刀疤男哭嚎起来:周将军对我们有恩...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昭突然收刀入鞘,转身对阿岩道:记他们的足印、口音、身上的补丁——以后见一次认一次。又对刀疤男说:去帅府领二十军棍,然后卷铺盖滚出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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