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打在林昭后颈,他指尖还残留着王强绝笔布图上的焦痕。
陈七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耳里:统领,是否立刻报捷朔方?
林昭望着远处仍在冒烟的烽火台残垣,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王强冲进叛军帐篷时怀里掉出的草屑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那是搓火药引信时才会沾的碎末,原来这人早把生死算进了火药引子。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布图,炭笔字迹被血晕开成暗红的花,像极了睢阳城破那日城墙上的血痕。
报捷?他反手将布图按在胸口,军甲下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去,此图不是捷报,是血书。风掀起他的斗篷,露出腰间半截断刀,那是张巡将军城破前塞给他的,若交到高德手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营旗上二字,旗角正扫过陈七染血的刀鞘,他至多写个擒敌余党,王强用命换的粮道图,就成了他案头的功绩簿。
陈七的指节在刀柄上绷得发白,铁盔下的睫毛凝着冰珠:那咱就不报!他突然扯下颈间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在雪地上,王队正说过,火雀营的功劳,得让活人看见。
不是看见。林昭转身,靴底碾碎积雪,是要让天下知道——有人堕落,有人死去,但有人,还在走他未走完的路。他的声音像淬了火的刀,刮过阿狗的哭嚎声。
阿狗正跪在烽火台灰烬里,双手捧着老钟的遗灰,指缝间漏下的黑末被风卷走:王哥走时说别再饿着,老钟叔却说同岗三月,今随君去...我们到底在守什么?他仰起脸,泪水在脸上冻成冰线,守到最后,就剩这点灰?
林昭蹲下,把王强的旧袍披在阿狗肩上。
袍角还沾着烧过的草灰,那是老钟最后留给同岗兄弟的温度。守的是不白死他伸手抹掉阿狗脸上的冰泪,指腹触到青年冻得发紫的脸颊,他们用命换的图,我们要用命去兑现。
陈七突然大步走过来,靴跟磕在焦土上:统领,全营整备好了。他的刀鞘上系着从叛军尸首里抢回的令旗,这三日我让弟兄们把孟津道的石头都数清了——哪段路窄,哪片林子能藏人,连河边哪块石头能垫脚都标在树皮上。
林昭站起身,看见火雀营的弟兄们正围在不远处,有人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粮道,有人对着地图比画手势。
王强从前总骂他们斥候不像斥候,倒像账房先生,如今这些被骂过的碎嘴子,正把每道山梁、每条河沟都刻进骨头里。
他拍了拍陈七肩膀,三日后启程,沿太行东麓走,昼伏夜出。
话音未落,马蹄声撞碎风雪。
高德的亲信骑在马上,红袍在雪地里扎眼得很:林统领好雅兴,在这儿看雪?他甩着马鞭指向烽火台残垣,听说你们烧了叛军粮营?
张公公等着看战报呢。
陈七的刀地出鞘三寸,刀刃映出亲信脸上的得意。
林昭按住他的手腕,朝亲信拱了拱手:是袭了运粮队,斩首百余,焚粮两千石。他从怀里摸出战报,墨迹未干,未擒要犯,不值上报。
亲信眯起眼接过纸卷,扫了两眼:就这?
就这。林昭的目光落在亲信腰间的金鱼袋上——那是高德赏的,叛军吃了亏,必然增兵。
若报了大捷,怕是要引麻烦。
亲信哼了一声,拨转马头:算你识相。马蹄声渐远时,陈七地吐了口唾沫:这老阉狗就会摘桃子!
统领,咱何必...
桃子要长在树上才甜。林昭望着北去的马蹄印,我们要的不是赏,是七日后,孟津道上,一粒麦子都不进洛阳。
三日后,火雀营像群影子,沿着太行东麓的崖壁向北挪。
夜宿废村时,林昭缩在残屋角落,怀里的苏晚正啃着他军粮袋里的炒米。
小丫头的手指突然戳向他怀里,那里藏着苏晚画的江南村落图——她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稻田、学堂,还有个扎小辫的姑娘站在门口。
阿昭哥哥看。苏晚把炒米渣子抹在图上,米...多多。
林昭喉头发紧,正要给她擦脸,门一声开了。
阿狗缩着脖子进来,身上沾着草屑:统领,我巡营时看见几个兄弟...他挠了挠头,他们在衣襟里画粮仓,说王队正用命换的,不能白烧。
林昭摸出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
酒是王强从前藏在烽火台的,辛辣顺着喉咙烧进胃里。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落在阿狗衣襟上,隐约能看见绣着的小粮仓,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苏晚的炭笔画。
火种,真的没灭。他轻声说,酒气混着鼻音,王强的,老钟的,还有咱们的...
黎明前的寒气最刺骨。
林昭站在高岗上,王强的旧袍被他系在旗杆顶端,字的残角在晨雾里泛红。
火雀营的弟兄们列成三排,盔甲上的霜还没化,却连咳嗽声都没有。
今日点将。林昭抽出腰间断刀,刀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雪地上,此战不为封赏,不为报捷——他举起染血的手,为西墙三月,为饿死不降的百姓,为不愿再看的兄弟!
陈七第一个吼起来:
火雀未死!
山风卷着喊声撞向山脊,那只断翼的野鹰突然从云里钻出来,腿上的布图被晨光染成金红。
林昭望着它歪歪扭扭向北飞,突然想起王强说过的话:鹰断了翼,就衔着火飞。
整队!陈七的刀鞘撞在甲胄上,目标孟津道!
雪渐渐停了。
林昭走在队伍最前面,靴底踩着未化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响。
他能听见身后弟兄们的脚步声,像闷在地下的鼓,一下一下,敲着同个节奏。
转过山梁时,风突然变了方向。
林昭眯起眼,隐约闻到了麦香——清甜的,带着露水的,孟津道的麦香。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图,那里藏着王强的血,老钟的灰,还有火雀营没熄的火种。
前面的斥候突然打了个手势。
林昭抬眼,看见河滩上的麦田在晨雾里翻涌,金浪般的麦穗压弯了麦秆。
他摸了摸苏晚冻红的小脸蛋,轻声道:快了。
山雀从麦垄里惊飞,振翅声裹着麦香,飘向更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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