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府地牢的潮气顺着麻鞋缝往骨头里钻。
林昭蹲在满地焦黑的军册残页前,指节抵着石砖,指甲缝里还沾着烧糊的纸灰。
火把在狱卒手里晃,昏黄光影里,半张未烧尽的纸角突然刺得他瞳孔一缩——白茅原集兵令七个字,墨迹被烟火熏得发褐,却像根针直扎进眼底。
他喉结动了动,后颈泛起凉意。
王强咽气前攥着他手腕的触感突然涌上来,那封染血的绝笔里除了七日粮道,还有行极小的字,是王强用指甲在他掌心一笔笔抠出来的:其心在西,非争城池,乃取灵武。
灵武?林昭猛地直起腰,额头撞在低矮的石梁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地牢的霉味裹着焦糊味涌进鼻腔,他抓住狱卒的火把凑到残页前,火舌舔过白茅原三个字,灵武是陛下的行在,是朔方军的命脉......崔乾佑败了,叛军主力竟没溃散?
统领?陈七的声音从地牢入口传来。
这个跟了他三年的糙汉猫着腰进来,铠甲上还沾着东府混战的血渍,您叫我?
林昭把残页拍在陈七胸口:带阿狗去审俘虏,把这三天缴获的令符全翻出来。
我要知道,崔乾佑部败退后,叛军主力到底往哪去了。他指尖敲了敲白茅原要是和王强说的对上......
陈七的虎目瞬间瞪圆,铠甲擦着石壁发出刺耳的响:末将这就去!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地上的纸灰卷得乱飞,有片烧残的集兵令飘起来,糊在林昭脸上。
阿狗进来时,陈七刚踹开地牢的石门出去。
这原是叛军细作的瘦高个猫着腰,靴底沾着东府外的泥水:统领,俘虏嘴硬得很,不过......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虎符,铜锈蹭了满手,昨夜翻崔乾佑亲兵尸首,在靴筒里摸的。
林昭接过虎符,背面的阴文让他眼皮猛跳——白茅原三个小字,和残页上的墨迹分毫不差。
他突然抓住阿狗的手腕,力气大得对方倒吸冷气:去查这三天所有从东府发出的密信,哪怕是烧剩的炭渣!
阿狗疼得龇牙,却咧嘴笑了:早查过了。他从腰带里抽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三截烧焦的木简,叛军烧文书时,有截木简掉在炭灰里,我用酒浇灭的。他指着最上面一截,您看,戊时三刻,白茅原
林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地牢外传来陈七的吼骂声,混着俘虏的哭嚎,像根线把所有碎片串起来。
他突然站起来,石砖缝里的积水浸湿了裤脚:
夜雨砸在东府残墙上,像千军擂鼓。
林昭把地图摊在破桌案上,烛火被风卷得直晃,把白茅原三个字照得忽明忽暗。
陈七甩着湿淋淋的铠甲进来,水珠子顺着护心镜往下淌:审了八个俘虏,五个说主力往南撤,三个说往东。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但有个伤兵喝多了酒,嘟囔着白茅原的帐篷比东府还多
比东府还多?林昭的炭笔在地图上重重戳了个洞。
白茅原那片区域,他记得清楚——无城无寨,只有三座山隘像三只手,攥着通往灵武的三条路。郭帅正带着朔方军东进河南,要是叛军主力在白茅原......他突然住了口,炭笔在掌心硌出红印。
陈七的铠甲响了声:统领是说......朔方要空了?
空了。林昭把地图往陈七面前一推,叛军根本没打算守东府,崔乾佑是饵,烧军册是乱我们的眼。
他们真正的刀,要捅进灵武的软肋。他抓起炭笔要写急报,笔尖却悬在纸上抖了抖,突然冷笑,就算写了,高德那老匹夫会让信到郭帅手里?
他抢功抢惯了,指不定把信扣下,等叛军打过来再装模作样救援。
阿狗缩在墙角搓手:那咋办?总得让郭帅知道......
要让信自己长翅膀。林昭转身时带翻了烛台,蜡油溅在地图上,像滴凝固的血。
他盯着阿狗,军中可有能飞的?
阿狗眼睛一亮:有!
前日在驿站废墟救了个小崽子,聋得厉害,可驯鸽子跟玩儿似的。他冲帐外喊了声,小伍!
门帘被风掀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猫着腰进来。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青布衫,左耳垂挂着个褪色的红绳结——原是前唐驿站飞羽司的标记。
见林昭看过来,他双手快速比划,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机灵的小雀。
他说他叫小伍,爹娘都是驿站驯鸽的。阿狗在旁翻译,安禄山反的时候,驿站被烧了,他躲在鸽棚里才没被抓。
林昭蹲下来,和小伍平视。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雨里的星子。
他从怀里摸出个木盒,打开是三只火红色的鸽子,羽翼沾着水,却还在扑棱:这是最后三羽火鸽,能飞百里。
我要一信到朔方,两信......引狼。
小伍盯着火鸽看了片刻,突然扯下衣角,用炭笔在布上写:风左三转,投南林。他比划着风向,又指了指窗外的山,手势急得像要把话塞进林昭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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