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外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李青瑶推着粉条车往前赶,车轱辘突然卡进石板缝,她猛一使劲,后槽牙都咬酸了,车把手上“驿道通粮”的红布被风吹得贴在胳膊上,痒丝丝的。
车斗里的绿豆粉条袋晃悠着,撒出点细粉——是今早刚晾的,还带着灶膛的草木灰味,沾在她手背上,一蹭就掉白印子。
额角的汗滴在车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抬手抹了把,手背更花了。
“站住!”
两根粗木棍“哐当”横在车前,“哪来的村妇,推着破车想闯考场?”
两个家丁叉着腰,其中一个袖口磨出毛边,露着半截黢黑的胳膊,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土豆饼,饼渣子沾着泥——准是昨天拦远县佃户时抢的。
另一个更横,直接用木棍戳了戳粉条车的布帘:
“这里是考功名的地方,不是你卖粉条的集市!”
李青瑶猛一刹住车,车轱辘在石板上蹭出“吱呀”声,她从车座下掏出蓝布包,包角磨得发毛,是用缝坏的粉条袋改的:
“俺找刘大人!这里面是驿道集市的账本,比你们家公子的经义管用十倍!”
“呸!什么破账本,也配进考场?”
攥土豆饼的家丁往地上啐了口,伸手就去推车头,车斗里的粉条袋晃了晃,差点滚下来。李青瑶急得扑上去抱住车把,指尖抠着木头泛白:
“这不是破账本!是汉民的粉条、牧民的牧草、邻县的土豆凑出来的日子,少一笔都不行!”
正拉扯着,考场门“吱呀”开了,刘大人背着手走出来,身后跟着赵修文——他怀里的《论语》卷着边,显然是刚才被刘大人问得慌,没拿稳,书角还沾着点墨渍。赵修文一眼瞥见李青瑶,眼睛立马亮了,尖着嗓子喊:
“哟,这不是方大人的‘账房先生’吗?上次拦佃户的土豆没拦住,这次又来送账本,是想帮方正作弊?”
李青瑶没功夫跟他掰扯,一矮身绕开家丁,直冲到刘大人跟前,“哗啦”就把蓝布包扯开了。
账本封皮是旧麻袋改的,上面沾着块硬邦邦的土豆泥,是远县王老三的娃上次趴在桌边看她记账时蹭的,她一直没舍得擦;
纸页上还有粉条渍、牧草碎末,甚至夹着根巴图马队的马毛——是巴图上次翻账本时,马毛粘在他袖子上掉进去的。
她翻到“1斤粉条换2斤粗粮”那页,指尖在墨迹上蹭了蹭,那是她上次沾了粉条汤写的,干了后硬邦邦的:
“刘大人您看!王老三用两筐土豆换三十斤粉条,他娃抱着粉条哭,说总算能吃饱饭;巴图拉来五捆牧草,换三包治咳嗽的药材,救了他阿妈!这些账上的字,都是粉条沾着汤写的,哪像你那经文书,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干巴巴的!”
赵修文凑过来,故意用鞋尖蹭了蹭账本边角,把纸页蹭出个小卷边,嘴角撇得老高:
“泥腿子的流水账也敢拿出来现眼?科举考的是治国安邦,不是你这换粉条的小伎俩!”
他身边的王秀才赶紧摇折扇,扇面上的墨竹都歪了,扇风时还带起股汗味:
“就是!账本能解‘克己复礼’吗?能论‘民为贵’吗?纯属胡闹!”
“治国安邦不就是让百姓吃饱饭?”
李青瑶声音发颤,却亮得像驿道上的马灯,她指着账本上“换粮省下三天路程”的字,那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沾着点泥:
“你背再多‘民为贵’,知道远县佃户换粮要走三天烂路,鞋底磨穿两双吗?知道牧民的羊肉干换不到粉条,只能煮野菜吗?这每一笔,都是百姓的汗泡出来的!”
刘大人没说话,指尖先碰了碰账本上的土豆泥,又蹭了蹭纸页上的牧草末,才慢慢翻开。
翻到中间一页,画着辆歪扭的粉条车,车轮是卓玛用红笔画的,旁边写着“巴图的马队在这”,字迹稚拙,却透着股认真;最末页用红笔写着“汉牧邻共集,换粮不换愁”,笔画里混着点牧草粉,一吹就飘。
“这红笔字是你写的?”
刘大人抬头,声音比刚才柔和,指尖还沾着点牧草粉,他特意避开了夹着马毛的那页,怕把毛弄掉了。
李青瑶脸有点红,伸手挠了挠头:
“卓玛帮俺画的马,她说红笔显眼,以后集市上谁换了粮,一看就清楚。”
“刘大人,还有俺哩!”
拐杖头先探进人群,接着才挪出个瘦小的影子。
王阿婆头发花白,用青布巾包着,拐杖杆上缠着圈麻线——是卓玛昨天给她缠的,怕她手滑。
她一步步挪过来,粗布兜挂在胳膊上,晃悠着:
“俺可算赶上了!”
她走到刘大人面前,从布兜里掏出把艾草籽,籽儿小小的,带着点潮土气,还沾着片碎艾草叶。
“大人,把这撒在考场边,”
她枯瘦的手攥住刘大人的袖口,指节泛白,
“艾草能防虫子咬树根,也能让考生不头疼。去年虫灾,俺们就用共路碑底下的艾草熏碑,碑没蛀,驿道也没塌——护路和护考生,都是护着大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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