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像一只被囚禁的飞虫。
分析程序运行结束，屏幕上弹出的不是一篇枯燥的报告，而是一幅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的“建筑结构图”。那份长达六十页的《盖亚白皮书》，被程序用不同颜色的高亮和线条，标记出了内在的荒谬。
潘子凑过来看，屏幕上最显眼的是一个词频统计云图。
“去中心化”、“Web3.0”、“价值交互”、“数字孪生”、“AIGC”……这些时髦的词汇被放大到极致，拥挤在一起，像一群争抢镜头的网红。
“你看这里。”严景行指着一行注释，“这些术语的出现频率，比任何一篇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相关学术论文，高出百分之三百。正常的论文是在解释概念，而它，是在堆砌概念。这是心虚的第一层表现。”
潘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像是在听一节玄学课。
严景行的手指继续移动，点开了另一个窗口，屏幕一分为二，左边是“盖亚白皮书”，右边是三份同样设计精美的PDF文件。
“这是‘星尘计划’、‘诺亚方舟’和‘永恒天梯’的白皮书。”严景行平静地介绍，“三个已经归零的海外区块链项目，坑杀了数万投资者。现在，你看。”
他拖动鼠标，右边三份文件中的段落，像被磁铁吸引一样，自动飞向左边的“盖亚白皮书”，完美地嵌入其中，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内容，是直接复制粘贴的。
“我操！”潘子这下彻底看懂了，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他妈是缝合怪啊！赵家连骗人都懒得自己写稿子，直接偷死人的裹尸布给自己当龙袍？”
“原创是需要成本的，而他们的目标客户，根本不在乎原创。”严景行关掉对比窗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份白皮书的核心部分——一张号称是“盖亚生态”核心算法的流程图。
那张图画得极其复杂，箭头和符号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未来感和科技感，足以让任何一个外行心生敬畏。
“哥，这个……总该是他们自己画的吧？”潘子看着那图，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一团乱麻塞满了。
“画是自己画的，但逻辑是自杀的。”严景行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讥诮。
他放大图片，指着其中一个标有“ZKP（零知识证明）”的模块。“零知识证明，简单说，就是我能向你证明我知道一个秘密，但完全不透露这个秘密的任何信息。这是区块链用来保护用户隐私的核心技术之一。听起来很安全，对吧？”
潘-子点头如捣蒜。
“但你看它的数据流向，”严景行的手指顺着箭头的方向，划过一道致命的轨迹，“所有经过‘隐私保护’的数据，最终都汇入了一个中心化的数据库，而这个数据库的标注是——‘用户行为分析与商业价值挖掘’。服务器的物理地址，就在赵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地下三层。”
潘子愣了三秒钟，然后用一句极其粗俗但精准的脏话总结道：“这不就是把裤子脱了放屁，还他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脱？”
“比这更糟。”严景行补充，“这相当于一个太监，在大声向全世界宣告，他能让你怀孕，而且只需要你把所有钱都给他。”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潘子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他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这是一场针对人性贪婪的、赤裸裸的围猎。那些在论坛里狂热呼喊的散户，他们买的不是股票，而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门票上还用烫金大字写着“未来”。
“太他妈黑了，这比抢银行还狠！抢银行还得戴头套，他们这是穿着西装、开着发布会抢啊！”潘子一拳砸在沙发上，吱呀作响的弹簧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哥，咱们把这些证据，那个缝合怪的对比图，还有这个太监流程图，全发到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赵家的真面目！”
“没用的。”严景行摇了摇头，关掉了分析程序。
“怎么会没用？铁证如山啊！”
“当一个人决定相信一个谎言时，你给他再多的真相，他都会认为你是在嫉妒他发财。”严景行的眼神，穿透了屏幕，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张被欲望扭曲的脸，“你现在去论坛发帖，说‘星海未来’是骗局，你只会被当成挡人财路的‘空狗’，被上万句咒骂淹没。他们不会感谢你，只会恨你。”
潘子泄了气，他知道严景行说的是事实。在金钱的狂热面前，理智不堪一击。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把韭菜一茬一茬地收割干净？”他不甘心地问。
严景行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败的工业区景象。那些生锈的管道，像极了被资本吸干了血液后暴露在外的血管。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漠然：“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但你可以往他的床上浇一桶油，再扔个烟头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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