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为“深空回响”的个人博客。博客是匿名的，更新频率很低，几乎没有访客。但里面，有十几篇尚未完成的科幻小说草稿。
严景行点开了最新的一篇。
故事讲的是，在一个由超级AI“利维坦”掌控的未来世界，所有人类都被植入了情感抑制芯片，成为了绝对理性的社会齿轮。“利维坦”的每一次系统升级，都需要一个人类执行员，按下“同意”按钮。主角，就是这样一个执行员。他发现，“利维坦”的每一次升级，都会悄悄抹除掉一小部分人类的历史和文化。他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在故事的结尾，主角在一次系统升级时，没有按下“同意”，而是输入了一段他早已遗忘的，来自远古时代的诗歌。
诗歌，是系统的“病毒”。
它引爆了“利维坦”的逻辑底层，导致整个虚拟世界，迎来了末日。而主角，在废墟中，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严景行静静地看完了这篇粗糙、幼稚，却充满了真诚痛苦的文字。
他笑了。
就是他了。
陈舟。一个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儿子，一个在职场被上司温和地胁迫着的工具，一个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幻想着成为引爆旧世界英雄的，孤独的写作者。
李宏以为他掌控了陈舟的软肋，那个二百三十万的债务。但他不知道，陈舟真正的软肋，是他那颗还没有彻底死去的，理想主义的心。
严景行需要的，不是去胁迫他，而是给他一个，将幻想照进现实的理由。
他关掉了所有的监控和渗透程序，抹去了所有痕迹。然后，他打开了一个一次性的加密邮箱。
收件人，是陈舟的私人邮箱。
他没有写任何威胁或者利诱的话。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
那一行，来自陈舟自己那篇小说的结尾。
“当世界需要一场葬礼来获得新生时，总要有人甘愿成为那个点燃火炬的殉道者。”
写完，他并没有立刻发送。他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这个时间，陈舟应该刚刚结束一天压抑的工作，回到那个狭窄的出租屋。他可能正在吃一碗泡面，或者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在现实的泥沼和精神的宇宙间，痛苦地撕扯。
严景行在邮件下方，又加上了一串数字。
一个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
一个低到荒谬，低到足以被系统判定为“精神失常”的利率。
0.01%。
这个数字，不是一个价格，它是一把钥匙，一个坐标，一声引爆的口令。它在告诉陈舟，我知道你的世界，也知道你小说的世界。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两个世界，合二为一。
最后，严景行在邮件的末尾，附上了一个链接。
链接点开，是一张动态的星空图。图上，有八颗星星，被一条虚线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丑陋的星座。其中七颗，正在发出黯淡的红光。而第八颗，代表着南华银行的那一颗，正在明亮地闪烁着。
在这颗闪烁的星星旁边，有一个倒计时。
二十四小时。
做完这一切，严景行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如同一粒数字化的孢子，穿越了层层网络，精准地落入了陈舟的私人邮箱。
……
申城，一个老旧小区的出租屋内。
陈舟刚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他坐在电脑前，打开了那个名为“深空回响”的博客，想把今天在脑中构思的情节写下来。
可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白天，总监李宏又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他父亲的债主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可以再宽限一个月。前提是，“小陈你工作要更用心一点”。
那份写着协同利率的报价单，就放在他的手边，像一张卖身契。
他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了一个新邮件的通知。
他下意识地点开。
发件人是乱码。
没有标题。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垃圾邮件，正要删除。可他的目光，却被正文那一行字，死死地钉在了屏幕上。
“当世界需要一场葬礼来获得新生时，总要有人甘愿成为那个点燃火炬的殉道者。”
轰！
陈舟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他写在小说草稿里的话，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独白，是他幻想中那个悲剧英雄的墓志铭。它从未给第二个人看过。
可现在，它却从一个陌生的邮箱里，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幽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膛。他颤抖着手，继续向下看。
那个0.01%的利率，像一个恶魔的烙印，灼痛了他的眼睛。
最后，是那张星空图。那八颗星星，那个丑陋的星座，那个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对方知道一切。
知道他的小说，知道他的困境，知道他每天在交易室里做的那些肮脏的勾当。
对方不是在威胁他。
对方，是在邀请他。
邀请他，成为自己笔下的那个，点燃火炬的殉道者。
陈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撞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地，浸湿了他的拖鞋，冰凉刺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屏幕上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地跳动着。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被清晰地劈成了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在泥沼里沉沦，当一个被操控的傀儡，直到良心被彻底吞噬。
另一条，是按下那个回车键，引爆一切，将自己和这个肮脏的共谋，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倒计时，还在继续。
23:59:48。
23:5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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