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深夜对着斑驳的窗玻璃感叹,人活在这世上,或许本就像夏夜里振翅不过三秒的蜉蝣,渺小得连影子都沾着薄暮的凉。
掌心里的旧智能手机边角磕着裂纹,屏幕在滑动时偶尔闪过雪花般的乱码——那是去年在电子垃圾回收站花五十块淘来的二手机,此刻正映着我青灰色的脸。
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缠住了圆珠笔芯,扯出的棉线像奶奶临终前没织完的渔网,指尖划过屏幕的纹路,像在抚摸一道早已结痂的伤口。
没看一会儿就突然滞住,指腹贴着冰凉的玻璃发怔,窗外梅雨季的潮气钻进出租屋,墙皮像被泪水泡发的纸,轻轻一揭就露出底下霉斑,形状像极了父亲判决书上的红章。
唉,今天又是这样,日历上的数字不过是从“乏味”翻到了“更乏味”,冰箱里的冻馒头结着冰碴,咬下去时门牙像被针扎,甜味剂的假甜在舌尖化成苦水,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过期面包的酸腐味。
我叫墨禹天,这个名字本该像水墨画里的飞白一样轻盈,却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校服袖口的线头总缠住笔芯,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就像我在职业高中的课桌刻下的“命运”二字,笔画里渗着蓝黑墨水——那支用了三年的钢笔,笔帽裂缝里卡着干涸的墨渍,写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泪痕。
父亲的事是悬在我头顶十三年的铡刀,那年我刚上幼儿园,穿蓝色背带裤的警察按着我发抖的肩,说“你爸爸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后来我才知道,他杀害的是试图侵吞爷爷遗产的二叔,血泊溅在老宅雕花的木门上,像一朵永不凋零的恶之花。
母亲在父亲行刑后第三十七天吞下了整瓶安眠药,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腕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禹天,别学你爸……”
从此世界成了单面镜,我只能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
父亲的家族把我当成不祥的灾星——大伯会在我去祠堂祭祖时故意把供品撞翻,碎掉的糕点混着香灰,像极了我捡回家的那张全家福碎片。
那是父亲行刑前拍的合影,被堂哥撕碎后丢进排水沟,我蹲在污泥里捡了半夜,用胶带把母亲模糊的笑脸粘在饼干铁盒上。
现在铁盒放在枕头下,每次堂哥在巷口堵住我,骂“杀人犯的种就该滚出这条街”时,我都会偷偷摸铁盒上母亲的眼睛——胶带的粘性越来越弱,她的眼球先掉了下来,像两颗流泪的纽扣。
老宅那只瘸腿的黑猫看见我就弓起背嘶吼,它爪子下踩着的,是我去年冬天掉的手套,指缝里还缠着给母亲扫墓时带的黄菊花瓣。 为了凑齐每月三百块的房租,我在便利店做夜班收银员。
凌晨三点踩着结冰的路面回出租屋时,总看见巷口流浪狗眼里的光比路灯更亮,它们啃着我扔掉的馒头碎屑,而我啃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半块面包。
上周交完房租,钱包里只剩三个硬币,在食堂打饭时阿姨手抖得厉害,半勺青菜掉在不锈钢餐盘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那声响让我想起父亲留下的旧怀表——指针停在他被逮捕的时刻,我总在深夜把表贴在胸口,齿轮的锈味钻进鼻子,像父亲最后一封信里的墨水味,时间在这里是死的,只有我的心跳声在空壳里撞来撞去。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我正用铅笔头在作业本背面算下个月的兼职排班。是拉面发来的消息,这个头像是一碗阳春面的网友,碗沿缺了个口,像极了我家老宅被砸坏的瓷碗。
“今天又被堂哥堵在巷口了,他把我刚买的馒头踩碎了。”
我打下这句话时,手指在发抖,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搬砖时的水泥。“别难过,明天会好起来的。”
拉面秒回,后面跟着一个笨拙的拥抱表情,让我想起便利店老板偷偷多塞给我的便当——可那便当昨天被堂哥抢走,倒在污水沟里,米饭混着泥水流进下水道,老板夹给我的那块煎蛋,还保持着太阳的形状。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五年,从他安慰我被同学锁在厕所,到中考失利后陪我在天台坐到天亮——那时我看着南飞的大雁掠过操场,它们的影子落在我补丁摞补丁的校服上,我数着雁群的轨迹,直到脖子酸了才想起:我连逃离这个城市的车票都买不起。
后来我在工地搬砖被砸伤脚,躺在医院走廊时,拉面发来消息:“再坚持一下。”可我看见护士站的时钟,分针每走一格,医药费单据上的数字就像墨点一样晕开。
就在我今天数着兼职赚来的皱巴巴钞票,想告诉拉面终于能买新牙膏时,对话框里先跳出了他的消息:“你想要改变你的命运吗?”
我盯着那行字,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打。
命运?我的命运是父亲坟头逐年疯长的野草,是母亲遗像上蒙着的灰尘,是那盒用胶带粘起来的全家福——现在母亲的眼睛已经掉了,父亲的脸被折痕分成两半,只有我自己的笑脸还完整,却歪在铁盒角落,像个不合时宜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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