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犹不及,若风道不畅,则窒塞而灭;若添柴过猛,则烈焰冲天,焚毁炉膛自身,得不偿失,适得其反。”
他放下甘草,目光转向吕布,带着洞悉的平静的说道:“治国用兵,何尝不是如此?军侯欲东出,如添猛柴于炉。到时候并州新定,人心初附,如炉膛初筑,砖泥未干。石涅之火虽旺,根基却尚浅。
此时倾全力东出,胜,则如烈火烹油,军侯声望威势必将一时无两;然军侯麾下,并州新卒几何?新附之民几何? 军侯所恃者,乃并州之根基,此根基可堪如此烈火焚烧?
若败……”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根基动摇,炉膛倾覆,则此间筹谋数年心血,并州万千生灵所系之暖意,皆付之一炬。军侯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可能只手擎天,扶此将倾之厦否?”
吕布置于膝上的大手猛地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崔质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因力量膨胀而灼热的雄心。他眼前仿佛闪过并州新设的屯田村落,那些在暖炕旁露出久违笑容的百姓面孔,那些日夜不息、打造兵甲的铁匠身影……这些都是他亲手点燃的“火”。
“先生之意,是让吕布困守并州,坐视天下糜烂?”吕布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锋芒。
“非也。”崔质摇头,用着自己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同描绘某种无形的轨迹,“崔质之意,是‘蓄势’。石涅之火,贵在恒久绵长。
军侯当效此火,外示以静,内修其实。广积粮秣,非为囤积,乃为养民;深练精兵,非为攻伐,乃为慑敌;整饬吏治,非为苛察,乃为固本。 待民心如炉膛之砖,经火煅烧而坚不可摧;待兵甲如炉中之火,蓄势待发而引而不发。
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善。届时,军侯振臂一呼,天下景从,如石涅遇风,其势燎原,沛然莫之能御!何须此时,以未固之基,行险冒进,效那飞蛾扑火之举?”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石涅之火在炉膛内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呼呼”声,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
吕布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凝视着炉火,那金红色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燃烧。
崔质的话语,没有直接否定他的雄心,却像一道无形的堤坝,将他奔涌的激情导向了另一条更为幽深、也更为坚实的河道。
他想起自己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却也曾如流星般崛起,又如流星般坠落。力量,他从不缺乏。
但如何让这力量如同这石涅之火,既能焚尽荆棘,又能温暖生民,更能……持久不息?
良久,吕布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温暖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又缓缓消散。他再次看向崔质,眼中的锐气未减,却多了一份沉凝说道:
“先生所言‘蓄势’,吕布……受教。然蓄势非坐守,并州亦非孤岛。群狼环伺,当如何?”
崔质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他捻起一片甘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一丝苦涩的甘意在舌尖化开说道:
“石涅之火,亦可炼钢。军侯何不效仿此理?以并州为炉,以新政为火,锤炼自身。外联强援以分其势,内修甲兵以慑其胆。
示之以利,结之以信,待时而动。譬如炉火,未至其极,不轻启炉门。待炉火纯青,精钢自成,锋芒自露,群狼……安敢近前?”
炉火依旧稳定地燃烧着,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崭新的墙壁上。一个如山岳般魁伟,锋芒内敛;
一个如青松般笔直,智慧深沉。堂外朔风依旧凛冽,堂内却只有石涅之火那低沉而恒久的燃烧声,以及一种关于力量与根基、锋芒与蛰伏的无声论道,在火光中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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