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浸染了五原城高耸的土黄色城墙。
吕布和崔质一起从城头,自那垛口处沿着石阶走下。
他的铁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步伐沉重而稳健,一如他胯下那匹正不耐烦刨着前蹄的战马。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便朝着城中府邸驰去。马蹄踏过黄土街道,扬起细微的尘土,在昏黄的光线中飞舞。街市渐趋冷清,只余几声驼铃和归家的吆喝。
宅门在望,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倚靠在门边,裹着厚厚的毛毡,正望着远处天际最后一抹亮色出神。
是阿云。她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见到他便低头回避,或是忙碌起来,只是那样呆呆地站着,仿佛灵魂已随那落日一同沉坠。
吕布勒住马,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他并未立即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他方天画戟的锋刃。
“为何在此?”吕布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是想家了吗?”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还是觉得不自由?”
阿云似乎被他的声音从遥远的思绪中惊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她看到端坐马上的吕布,甲胄未卸,征尘犹在,宛如一尊自沙场归来的战神塑像。
她沉默了片刻,并非畏惧,而是在斟酌词句。
“我说,”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带着她族人特有的那种直率腔调,“在这个五原城里,一点也不好。”
吕布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从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笑。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将缰绳随手抛给迎上来的仆役。
“那你就骑马出去溜达溜达。”他走到她面前,身形极具压迫感,话语却出人意料地给出了一个看似放纵的提议。
他指了指一旁正在饮水的几匹骏马,“城中虽闷,城外天地却大。”
阿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更深的警惕。她直视着吕布那双看透太多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不怕我跑了?”这话问得大胆,几乎是在试探底线。
吕布骤然放声大笑,笑声豪迈而狂放,惊得附近马厩中的战马都打了个响鼻。
“跑?你是个聪明人,阿云。”他收住笑声,目光如炬,盯在她脸上,吕布说道:“远比你那个哥哥於夫罗要果敢机智得多。”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笃定,每个字都砸在她的心坎上。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就算你走了等到你父王羌渠单于上书汉庭赐婚的圣旨下来你还是得到这里来!”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断言。他洞悉她所有的权衡与计算——她兄长的野心与困境,她部族的存续与需求,她本人在此身为“客”实则“质”的身份,以及她个人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彷徨。
逃跑是最愚蠢的选择,而她,绝非蠢人。
阿云站在原地,吕布的话语像剥皮刀般剔透了她所有伪装。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光线,门前火把被仆役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复杂的面容,和吕布那副尽在掌握的、桀骜的笑容。
吕布的笑声还在空气中震荡,像金石交击后的余响,却让阿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五原深秋的夜风更甚。
他那句“你会知道自己的处境”并非宽慰,而是一把精准无比、直刺她心脏的冰锥。
先前因“不自由”而生的那点怨怼和试探,此刻显得无比幼稚可笑。
阿云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住了。一股冰冷的战栗,并非起于皮肤,而是从骨髓深处钻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裹在身上的毛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她原本直视吕布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微微垂落,避开了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双眼里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锐利,而是一种…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看透了她,不只是此刻站在门边的她,更是看穿了她所有的背景、束缚和那点可怜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念头。
他提及她的哥哥於夫罗,那不是闲话家常,而是最清晰的警告。
他是在提醒她,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背后是整个部族的安危,系于她一人之身。
果敢机智?在他口中,这些她曾暗自依仗的优点,瞬间变成了必须谨小慎微、不得妄动的枷锁。她的“聪明”,恰恰是她最大的囚笼。
跑?
这个念头刚才还像一只躁动的小兽在她心里冲撞,此刻却被吕布的笑声彻底碾碎。他岂止是不怕,他是笃定她绝不敢跑,也不能跑。
她的“处境”是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网,由家族责任、政治权衡和吕布绝对的武力编织而成,而执网之人,正站在她面前,用那种混合着欣赏与掌控的目光看着她。
恐惧不再是模糊的不安,而是变得具体而沉重,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呼吸都为之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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