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二号夜里录的。”秦振邦的声音发哑,像是吞了沙子,“那天中华门已经破了,日军从城墙缺口往里冲,萧司令带着我们三十多个警察守最后一道街垒。他说‘我得留下,你们带着这个走’,就让文书小张用留声机录的。”
他拿起蜡筒,手指在血渍上摩挲了一下,像是怕碰坏了:“小张录完就中了枪,临死前把蜡筒塞我怀里。我们三十多个人,就剩下七个……萧司令他……”说到这儿,他猛地别过头,肩膀抖得厉害,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了闷响。
令狐靖远接过蜡筒,重量比想象中沉。筒口的蜡封裂了缝,能看见里面卷着的蜡纸,上面有几道细密的划痕,是被人攥得太用力留下的。他想起紫金山上萧山令塞给他的家书,也是这样被攥得发皱——这个总说“军人不怕死”的汉子,私下里却总把牵挂藏得这样紧。
“能放吗?”令狐靖远问,声音轻得怕惊着什么。
“能。”秦振邦把留声机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把蜡筒装上去,摇了摇把手,齿轮“咔啦咔啦”转起来。他按住唱针,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放下去。
唱针碰到蜡筒的瞬间,先是一阵刺啦的杂音,像有沙子在刮金属,接着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还有人喊“打!往死里打!”的嘶吼。过了几秒,萧山令的声音响了起来,比在紫金山时沙哑得多,还带着喘:
“中华门失守了……我带卫队守最后防线……内子要是收到信,告诉她……别等我了……让儿子好好念书,长大了……别学我当军人,太苦……”
说到“太苦”两个字,声音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打断了,接着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蜡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唱针在空转的“沙沙”声。
厢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秦振邦低着头,眼泪砸在桌上,把桌布洇出一小片湿痕。那个年轻的警察攥着枪,指关节捏得发白,嘴唇咬出了血,却没敢哭出声——在南京城破的这些天,他们大概早就哭不出了。
令狐靖远把唱针抬起来,蜡筒还在转,边缘的血渍随着转动晃出细碎的光。他想起萧山令蹲在战壕里改布防图的样子,想起他把家书塞过来时说“麻烦老弟”的客气,想起他袖口磨破的棉军服——这个总说“军人当死战”的人,到最后,惦记的还是家里的妻小。
“萧司令是怎么……”令狐靖远想问“是怎么死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振邦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破锣:“炸完之后,日军冲上来了,萧司令举着枪往街垒外冲,我们想拉他,他说‘我是司令,得断后’。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被三发子弹打中,倒在街垒边……手里还攥着枪,没松。”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铜哨子,递给令狐靖远:“这是萧司令的哨子,他总说‘吹哨子的人不能先跑’。我捡回来的,您要是能找到他的家人,就给他们。”
令狐靖远接过哨子,铜面上刻着“警”字,边角被啃得坑坑洼洼——大概是萧山令紧张时总用牙咬。他攥紧哨子,冰凉的铜硌得手心疼,却比不过心里的沉。
“你们在南京,还看见什么了?”令狐靖远放缓了声音,他知道这话可能像在揭伤疤,可他必须问。昨天接的电报只说“失陷”,没说细节,可他从秦振邦等人的样子里,能猜到发生了更可怕的事。
秦振邦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网一样:“我们从中华门往外撤的时候,走的是下关江边。那儿全是难民,男女老少挤在码头上,想找船过江。日军的机枪对着人群扫,子弹打在水里,溅起的水花都是红的……”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像是在压下恶心:“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孩子才一两岁,被流弹打中了,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日军的坦克直接从她们身上轧了过去……我们躲在货栈后面,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
那个年轻的警察突然“哇”地哭了出来:“还有夫子庙那边,日军把男人拉到空地上,用刺刀捅,尸体堆得像小山……我们队长拉着我跑,我鞋都跑丢了,脚被碎玻璃划得全是口子,可不敢停……”
令狐靖远的心像被冰水浇透了。他在上海跟日特周旋,见过阴谋,见过枪战,可从未见过这样直白的残忍。那些在密电里被加密的“清剿”“治安强化”,落到实处,竟是这样的血和泪。
“这些事,得让外面知道。”令狐靖远猛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租界方向——那里有外国记者,有能发往全世界的电台,“不能让鬼子把这些事压下去。”
“怎么让外面知道?”秦振邦问,眼里闪过一丝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日军把城门都封了,出去的人要么被抓,要么被打杀,没人能把消息带出来。”
“我有办法。”令狐靖远转身,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是他平时记情报用的,“秦队长,你把你们看见的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比如日军在哪个地方开枪,杀了多少人,有没有军官在场……我让人写下来,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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