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面色微变,有些不悦:“皇侄此言差矣。古往今来,君不入臣府,此乃祖训。君若随意入臣之门庭,岂非不吉之兆?人言:龙不离滩,虎不离山,帅不离位……更何况朕是当今至尊,岂能随意出宫?”
赵德芳听罢,脸色不动,心头却一沉。他心知赵光义为人重颜面,既忌讳“君临臣宅”的不祥之说,又不愿轻动龙驾,更不愿因一个老太太去操心什么。这若换作旁人早退了,但赵德芳却反唇相讥,压着火气一字一句说道:
“万岁,往年是往年,如今是如今。金沙滩一战,杨家八子七死,忠勇之名感天地泣鬼神。今日家中冷清,唯有妇孺守寡抚孤,万岁若能亲至慰问,不仅是抚恤忠臣遗属,更是昭告天下朝廷不忘功勋,皇恩浩荡。”
“再说了,当年您赴金沙滩与辽主议和,为免战祸,甘冒奇险。若非大郎替陛下中箭身死,怎有今日社稷安宁?那时您怎不说‘君不离位’呢?”
赵光义神情一滞,一时语塞。赵德芳趁热打铁,再次拱手进言:“陛下,不妨与臣同往,为佘太君祝寿。既安忠臣之心,又不动文武百官之疑,何乐而不为?”
赵光义面色复杂,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可一想到自己当年在金沙滩几乎命丧黄泉,又念及老令公杨继业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终究不好驳他情面,只得沉声道:“罢了,就依你所言。”
下朝之后,文武百官正欲随驾而行,八王却又出言劝阻:“此次祝寿,臣愿与陛下叔侄同往,其他官员不必相随,以免扰动朝局。”赵光义略一颔首,默认下来。
命人备好车辇,黄盖遮顶,仪仗森严,前呼后拥而行。御街之上,早有内侍洒水净道,黄土铺道,行人禁行,京城百姓早早在街边侧目围观,议论纷纷:“陛下竟亲赴杨府,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车辇在杨府门前停下,八王翻身下马,步履稳健,一旁内侍快步入府通传。赵光义撩帘望去,却见杨府门前冷冷清清,大门紧闭,既无红灯高挂,也无丝竹迎宾,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赵光义微微蹙眉,不由心中不悦:我一早便差人传信到杨府,怎地门庭不动丝毫?如今我龙驾亲至,既无张灯结彩,又无人出门迎接,冷得像间荒宅……他心中烦躁,暗自腹诽:“大概是老太君思儿心切,未肯大操大办罢了。”
他撩开珠帘坐在车中,低声哼道:“来都来了,进去说几句吉祥话便回宫。下棋的时辰都误了。”他这般想,心里惦记的却是宫里那潘贵妃的棋盘与美酒,哪里顾得上忠臣遗族的愁苦?
自杨继业父子被贬雄州后,府中便少了男儿声息,唯余女眷持家。佘太君心头沉沉,每夜坐在窗前望月,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令公临行前的话语:“老夫人放心,我这八个儿子,全交给我了,得同走同归。”可如今,走者多归者少,山河已断,血脉难全。她白发愈多,夜梦愈重,只有八姐、九妹以及几位儿媳贴身照拂,方才支撑着勉力活着。
几日前,皇上赵光义宣召太君上殿,一纸诏书,道尽金沙滩血战。大郎阵亡,五郎、八郎……都未能生还,仅余杨景七郎尚在人世。佘太君听闻此讯,如闻晴天霹雳,一口血险些喷出,哭至昏厥。皇上倒也姿态做得十足,安慰几句,拨些银两办丧事,言辞冠冕堂皇,实则冷若冰霜。尸骨未寒,何来超度?魂魄无归,何谈安息?一切不过走走过场,令人痛心。
如今府中丧事才刚办完,满堂尽是白纸、白绫、素衣孝服。女人们含泪烧香,孩子们日日守灵。老太君盼归盼至今朝,竟盼来“皇帝亲临贺寿”的消息。她冷笑一声,拄杖立于院前:“什么寿日?我儿骨未归,夫君未还,这个家还有什么喜事可言?”
彼时,皇上车驾已至街前。御道净水、黄土铺地,前呼后拥,喧嚣隆隆。赵光义端坐金车之中,面色肃然,心中却极不耐烦。他原本想着走个过场就回宫与潘妃对弈,却见天波府冷冷清清,既无鼓乐相迎,门前连灯笼也未挂半盏,心头便是一沉。他心中狐疑:昨日我就让八王传信,这杨府竟然毫无动静?还是老太君心灰意冷,不愿操办了?罢了,进去看看就是,落个“体恤忠臣遗族”的好名声。
佘太君此刻已站于门内,面无表情,素衣麻带,未着新装。她步履稳健而缓慢,拄杖走出,微躬施礼:“老臣迎驾来迟,有罪。”赵光义强装笑颜:“无妨,联昕得知今日是爱卿寿诞,特来祝寿。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太君却淡然一笑:“老臣何德何能,敢劳陛下金身?这寿诞不过是儿孙私情,岂敢惊动万岁。”八王笑着打圆场:“老太君过谦了,快请陛下入殿歇歇。”
银安殿内寂静无声,连堂前的红毯也未铺,桌椅老旧,角落积尘。赵光义步入其间,环顾四周,心头火起:一个字冷清!他虽未言明,脸色却已微沉。八王坐定,强笑道:“老太君,陛下亲至,快摆些佳肴寿席吧!”老太君微微点头,唤人:“把寿桃献上。”片刻,两位婢女端出两盘用面粉蒸制、巧手捏成的寿桃,一盘奉于皇上,一盘递予八王。面寿桃色泽温润,红绿相映,热气腾腾。八王笑着劝道:“万岁,尝尝这杨府的手艺。”赵光义心中冷笑:这种玩意儿,宫中看得都腻了,哪比得上膳房那群御厨?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伸手取了最上头那个最大个的寿桃。
那寿桃极大,不能整口咬下。他贵为天子,吃相自当得体,于是以双手轻轻掰开。一道热气腾起,桃心之中赫然藏着一物,随着裂痕显露那竟是一张斑驳血色的绢帛,绣着密密麻麻的血字。赵光义只觉眼前发黑,一股寒意直透脊骨,心头狠狠一震,失声惊呼:“这……这是……”指尖发颤,面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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