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打翻的丹朱染缸,泼洒在邺城斑驳的城墙和狼藉的街巷上。那光芒并非温暖的金色,而是一种沉郁的、近乎凝固的暗红,层层浸染着天际的云霭,最终将整片天空化作一块巨大无朋、浸饱了血污的陈旧布帛,低低地悬垂在城池上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石越府邸内的厮杀呐喊早已停歇,兵刃碰撞的刺耳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震颤,但更多的,是被一种混合着血腥、烟尘和死亡气息的沉寂所取代。
战斗彻底结束了。残余的、放弃了抵抗的羯族士兵被反绑双手,由一队队神情冷峻的汉人士兵押解着,沉默地走向临时设立的囚牢。那些被从地牢、从偏院、从各种隐蔽角落解救出来的汉人百姓,大多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在士兵们的搀扶和引导下,相互依偎着,步履蹒跚地离开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魔窟。他们的眼神大多空洞茫然,仿佛尚未从极度的恐惧与突如其来的自由中回过神来。
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下负责清理战场的士兵们在默默忙碌。他们踩在黏腻板结、被大量鲜血反复浸透又冻结的土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一具具形态各异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在临时找来的门板或草席上。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失去了温度,变得僵硬冰冷,无论他们生前是挥舞刀剑的士兵,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汉人还是羯人,如今都只是这场残酷权力与种族绞杀中的冰冷注脚。
冉闵独自伫立在庭院中央,玄色铁甲上沾染的斑驳血渍在残阳下呈现出紫黑的色泽。他没有参与清理,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沉凝地追随着那些被抬走的躯体。他看到一名年轻的汉人士兵,胸口被长矛洞穿,脸上还凝固着冲锋时的决绝;看到一个羯族武士,头颅几乎被劈开,狰狞的表情永久定格;更看到几个瘦弱的百姓尸体,其中有一个老翁,怀中还紧紧搂着一个早已气绝的孩童,那蜷缩的姿态,仿佛想用自己干瘦的身躯为孩子挡住一切风雨……每一幕,都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周威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近,他的左肩包裹着厚厚的绷带,隐隐还有血丝渗出,脸上的烟尘与汗渍混合,显得异常憔悴。“将军,”他的声音因过度嘶吼和疲惫而异常沙哑低沉,“所有尸体都已清点、集中到府外空地。共计…三百二十六具。”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禀报,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其中…我军阵亡将士,一百五十八人。无辜罹难的汉人百姓…七十四人。羯族士兵尸首…九十四具。”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块寒冰投入冉闵胸中,激起一片凛冽的刺痛。他缓缓点了点头,动作有些滞涩,仿佛脖颈承受着千钧重压。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同样沙哑干涩,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传令下去…将所有尸体,无论敌我,全部运往城西乱葬岗。择地…挖掘深坑,统一掩埋。每一具尸体,都必须撒上足量生石灰,严防疫病发生。” 他特别强调,目光扫过那些百姓和汉军士兵的遗体,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阵亡将士与罹难百姓的遗体…务必分开安葬。去找木料,为他们立碑。凡知道姓名的,刻上名字、籍贯。无名者…便刻上‘汉人英烈’四字。让他们…至少有个能被后人凭吊的记号。”
“末将领命!”周威肃然抱拳,转身离去时,背影在血色残阳下拉得悠长而疲惫。
士兵们很快行动起来,找来几辆运货的马车,将尸体一具具搬运上去。车轮碾过积雪初融、又被血水浸染得泥泞不堪的街道,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咯吱……咯吱……”声,这声音回荡在空旷死寂的街巷里,不像是在运输货物,倒像是一曲无声的、为所有逝者奏响的沉重挽歌。
冉闵没有选择回府,而是默默地跟在了运送尸队的后面。他要亲自去送这些将士和百姓最后一程。
乱葬岗位于邺城西郊一片荒凉的山坳里。这里地势低洼,常年不见多少阳光,到处是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和低矮杂乱的灌木。寒风在此处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尸体腐败带来的恶臭。几只皮毛肮脏的野狗在远处逡巡,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天空中,数只乌鸦盘旋聒噪,预示着这里是不祥之地。
士兵们默不作声地开始挖掘。铁锹和镐头费力地破开尚未完全解冻的坚硬土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坑挖得极深,足有一丈有余,这是为了防止那些饿疯了的野狗刨食尸体,也是为了尽可能隔绝疫病之源。
令人动容的是,张阿福也闻讯赶来了。这位老铁匠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支起了他随身带来的简易火炉和铁砧,点燃炭火,抡起他那柄用了大半辈子、木柄都被手掌磨得油光发亮的大铁锤。“铛!铛!铛!”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寂静的乱葬岗上响起,他正在将一些收集来的废旧木板、门框,奋力打造成一块块粗糙却厚实的木碑。每打造好一块,他便用凿子和锤头,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刻下死者的姓名。每刻一笔,他那布满皱纹、沾满煤灰的脸上,肌肉都因用力而紧绷,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念诵着往生咒文,为这些素不相识的苦命人送上最后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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