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春日,宫墙内外柳色渐新,桃李含苞。然而,端坐于显阳殿龙椅之上的冉闵,心中所虑的,却非这满城春色,而是广袤国土之上,那些在残冬余寒中瑟瑟发抖、无枝可依的数十万流民。内稳宗室、外抚胡将、混编降卒、南结东晋,这一切文治武功的根基,若不能落在“民生”二字上,终将是沙上筑塔。流民,这战乱时代最悲惨的产物,亦是天下动荡最危险的引信。安置他们,迫在眉睫。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户部尚书崔嵩手持厚厚一摞籍册与奏报,出班陈奏,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君臣的心头。
“陛下,”崔嵩面色沉肃,“经各州郡反复核查统计,目前全国登记在册,亟待安置的流民,总数已逾四十万户,若以丁口计,恐近百万之众!主要麇集于邺城、洛阳、邯郸、襄国等昔日大城周边,尤以邺城为最,城外流民营寨连绵十余里,人数已超十万余口。”
他顿了顿,展开一份详细的报告:“这些流民,多为石赵暴政后期及我朝立国战争中失去土地、家园的百姓。其中,有被石赵权贵圈地夺田的自耕农,有在战火中村落被毁的佃户,有因徭役过重、不堪盘剥而逃亡的匠户,亦有石赵军队溃散后,被裹挟又从乱军中脱离的平民。彼等衣食无着,栖身于破庙、废窑、窝棚之中,多以挖食野菜、剥取树皮、甚至乞讨偷盗为生。去岁寒冬,仅邺城周边,冻饿而死者,据不完全统计,便不下千数……孩童啼饥号寒之声,闻者心恻。长此以往,恐非但民生凋敝,更易滋生瘟疫,乃至被奸人煽惑,酿成民变,动摇国本!”
冉闵静静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冬日,他微服巡视邺城郊外时看到的惨状:枯草丛生的荒野上,密密麻麻的窝棚如同溃烂的疮疤,面黄肌瘦的民众眼神麻木,寒风中传来的是病人无力的呻吟和孩童微弱的哭泣。那一幕,比任何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更让他感到沉重与责任。他曾是挥舞屠刀、诛灭暴羯的武将,更是立志要重建秩序、庇护黎民的君主。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崔卿所言,字字惊心。流民之苦,朕亲眼所见,感同身受。安置流民,非为一时维稳,实乃固本培元,偿还这乱世亏欠百姓之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朕决意,即刻推行‘流民垦荒安辑令’!”
他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条分缕析:“其一,授田垦荒。由各州郡官府,勘定无主荒地、官田、以及部分此前清查出的石赵逆产,按户划分给流民。每户授田数额,可根据当地田亩多寡而定,原则上不少于三十亩。官府需提供初始粮种、基础农具、及至第一季收获前的口粮支撑!”
“其二,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凡领受官田之流民,开垦耕种,前三年,免缴一切田赋、丁税!三年后,按‘三十税一’之轻则纳粮。同时,流民中原有之工匠、医者、商贩等,由官府于新设之安置点规划坊市,提供场地、减免初始商税,助其重操旧业,活跃地方经济。”
冉闵的规划清晰明确,但崔嵩脸上仍有难色:“陛下圣心仁厚,此策若成,实乃流民之福,国家之幸。然……然四十万户,近百万口,所需之粮种、农具、口粮,乃至初期搭建栖身之所之物料,数目极其庞大。去岁虽有余粮,国库亦有结余,然既要支撑北疆军备,又要应对各地官署开支,若全力投入流民安置,恐……恐力有未逮,难以为继。”
这确实是现实难题。殿中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冉闵似乎早已料到,他沉稳地伸出三指:“国库压力,朕深知。故有三策并行,以解此困:第一,国库优先保障。即刻从太仓调拨一百万石粮食,十万套农具,五万斤精选粮种,优先用于邺城、洛阳、邯郸等流民聚集重地的安置,以解燃眉之急。第二,劝募捐输。朕将颁下明诏,号召境内士族、豪强、富商大贾,捐输钱粮、农具、耕牛。凡捐输者,朝廷勒石记功,广为表彰;捐输尤巨者,可由地方奏报,朕亲自嘉奖,或赐予‘义民’、‘乡绅’等荣誉职衔,以彰其德。第三,以工代赈,兴修水利!”
他看向太尉李农:“李太尉。”
李农立刻出列:“臣在!”
“流民之中,不乏精壮劳力。若任其闲置,徒耗粮食,易生事端。不若由你统筹,组织这些壮丁,参与疏浚漳河、黄河部分淤塞河段,修复、新建灌溉渠堰、陂塘。参与工程者,按日发放口粮或少量工钱。如此,一则加快水利兴修,利在千秋;二则使流民得以劳力换取生计,心安理得;三则可借此整编部分青壮,潜移默化,为日后府兵制打下基础。此乃一举多得之策!”
李农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道:“陛下圣明!此策大善!臣愿亲自主持邺城周边水利工事,定将此策落到实处,使流民得食,水利得兴!”
“好!”冉闵颔首,“具体细则,由户部、工部与太尉府会同拟定,尽快施行。此外,朕要亲往流民安置之所,察看实情,倾听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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