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凛冬已至,建康地区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似乎天公也要为这乱世增添几分肃杀。
铅灰色的天幕仿佛不堪重负,将鹅毛般的雪片肆意抛洒向人间。雪下得极大,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仅仅一夜之间,山川、田野、道路、屋舍,尽皆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气温骤降,呵气成霜,江南特有的湿冷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棉衣,直刺骨髓,让人无处可逃。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既像是上天的怜悯,暂时掩盖了昨日战火的惨烈痕迹,也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增添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就在这风雪交加、常人连出门都觉艰难的时刻,京口大营中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冉闵身披玄色大氅,正对着地图凝神思索,亲兵统领疾步而入,带来了一份封着火漆、来自建康城内最高级别细作的密报。
冉闵拆开细看,瞳孔微缩。消息简短,却字字千钧:
“桓温欲挟幼帝并部分宗室、重臣,弃守建康,借大雪掩护,南奔会稽,意图依托三吴之地,负隅顽抗!”
如同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响!一旦让桓温挟持小皇帝司马聃成功南逃,那么这场原本即将尘埃落定的统一战争,势必迁延日久。凭借会稽郡(今绍兴一带)及三吴(吴郡、吴兴、会稽)地区的钱粮财富和地理优势,加上晋室正统的旗号,江东割据的局面很可能死灰复燃,届时再想平定,将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生灵涂炭。必须将其截杀于逃亡途中,毕其功于一役!
“传慕容翰!”冉闵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冷峻如铁,立刻召来了麾下最擅长长途奔袭、作风悍勇的骁将。
“末将在!”不过片刻,慕容翰顶风冒雪赶来,黑色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眉毛睫毛都结了一层白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桓温欲挟幼帝南逃会稽。”冉闵指着地图上建康至会稽的路线,语速快而清晰,“朕命你,即刻点齐一千轻骑,一人双马,多备弓弩箭矢、肉干炒米,不顾风雪,不惜代价,务必在其抵达钱塘、渡过浙江之前,将之截住!幼帝需活口,桓温……生死勿论!”
“末将遵命!”慕容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没有任何废话,抱拳领命,转身便大步踏入风雪之中。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京口大营瞬间沸腾起来。尽管风雪漫天,但在严明的军纪下,一切都在高效运转。不过半个时辰,一支千人的轻骑兵队伍已然在大营外集结完毕。士兵们身着轻便而保暖的皮甲,外罩防雪的白色斗篷,脸上带着挡风遮雪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双久经沙场、锐利而坚定的眼睛。每人配备两匹矫健的草原战马,交替乘骑以保持马力,马背上驮载着足够的干粮、箭矢、火折子和必要的药品。
慕容翰翻身上马,雪花落在他冰冷的铁盔上。他扫视着在风雪中肃立、如同雕塑般的将士,声音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兄们!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便在今日!随我踏雪追敌,擒拿国贼!出发!”
一声令下,千骑如龙,毅然冲入茫茫雪幕之中。马蹄踏碎深厚的积雪,溅起漫天雪粉,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利箭,离弦而出,向着南方疾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雪地行军,困难远超平日。积雪深及马膝,甚至马腹,掩盖了道路的坑洼与崎岖,稍有不慎便会连人带马陷入雪坑或冰河,非死即伤。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裹挟着雪粒,无情地刮在脸上、手上,即使有面罩遮挡,依旧疼痛难忍。视线受到严重阻碍,数丈之外便一片模糊,只能依靠经验和地图勉强辨识方向。战马在深雪中艰难跋涉,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体力消耗极大,需要频繁换乘,饶是如此,仍有不少马匹力竭倒毙。
慕容翰深知时间紧迫,他一边催军疾行,一边在脑中飞速盘算。根据地图和对江东地理的了解,他判断桓温最可能选择的路线是经曲阿(今丹阳)、毘陵(今常州),然后南下吴郡(今苏州),再渡浙江(钱塘江)至会稽。这是一条相对便捷、沿途多有城镇可以补给休整的道路,适合携带皇室辎重的队伍。
他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形成夹击之势。自率八百主力,沿这条主路全力追击,咬住敌人尾巴。另派两百最为机敏精锐的骑兵,由一名名叫苏凉的机警校尉带领,抄行山间小路捷径,不顾艰险,直插吴郡与浙江之间,设法破坏渡口船只,或者抢占关键渡口,断其退路。
“苏校尉!”慕容翰对即将分兵的苏凉叮嘱道,声音在风雪的嘶吼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无比凝重,“记住,若遇敌军小股部队,不必纠缠,以迟滞、骚扰为主!放火烧毁沿途可能用于歇脚的馆驿、桥梁,尽其一切可能,拖住他们,延缓他们的速度!我们在浙江边会合!”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纵是刀山火海,也定不辱命!”苏凉在马上抱拳,眼神决然,随即率领两百勇士,偏离主道,拐入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崎岖山路,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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