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人,又近了一步。
他脚步下冒出的白烟,带着一种灵魂被消解的、令人作呕的甜腻味。
那股气息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抚过萧燕然的皮肤,让她浑身的汗毛倒竖。
她脑中,少女清脆的声音与收尸人催命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残酷的二重奏。
“……过去,还是未来?” “……三步。”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丝线,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放弃对“过去真相”的恨? 那意味着她将永远忘记师傅为何而死,忘记自己为何被追杀。她依然会恨,但那将是一种无根之水,无本之木的空洞愤怒,像一具只保留着战斗本能的行尸走肉。
放弃对“未来复仇”的恨? 那意味着她会清晰地记得所有血海深仇,记得每一个仇人的脸,但她将失去挥剑的理由,失去那份支撑她穿越尸山血海的驱动力。
她会变成一个被囚禁在记忆牢笼里的懦夫。
这是一个诛心的选择。
收尸人,两步了。
那黑洞洞的“脸庞”已经俯下身,仿佛要亲吻季尘那道苍白的疤痕。
忽然,萧燕然笑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自嘲、悲凉与彻底疯狂的笑。
在忘川渡这条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她的笑声比任何鬼魅都要刺耳。
“我明白了……”她轻声呢喃,眼神中的决绝,如同她师傅当年宁折不弯的剑锋,“所谓的‘疯佛’,所谓的‘疯魔渡世’……原来,疯癫才是这里唯一的通行证。” 她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小女孩。
“如果忘川渡的规则是不断失去,那我选择……失去‘意义’!” “我选……过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丹田内的那股刻骨仇恨,那 fuels 她一路走过来的、滚烫的岩浆,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轰!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
师傅教她第一招剑法时的温和笑容;师傅将那柄“无咎”剑交到她手上时郑重的嘱托;火光冲天中,师傅挡在她身前,身体被无数道规则之线贯穿时的平静眼神…… 这些支撑她熬过无数个日夜的画面,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褪色、模糊! 连同那些画面一起褪色的,是附着其上的,那焚心蚀骨的“恨”。
她还记得师傅死了,但她再也想不起那份撕心裂肺的“哀”。
她还记得七曜阁是敌人,但她再也感觉不到那份不共戴天的“憎”。
一切都变成了冰冷的、条理清晰的“事实”。
事件一:师门覆灭。
事件二:追杀开始。 仅此而已。
痛苦没有了,动力没有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也空了。
她感觉到一抹黑红色的、实质化的“情绪”被从她神魂深处硬生生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比任何酷刑都更痛苦,仿佛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活生生剜掉。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团情绪在空中漂浮,像一颗跳动着的、邪恶的心脏。
小女孩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接住了它。
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将那团“恨”,按到了那个绣着“命”字的红色小人上。
“啪!” 红线小人应声碎裂。
毁灭之中,无数点金色的光点从中逸散而出,化为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
它们没有飞走,而是环绕着季尘,一只接一只,轻柔地融入他的身体。
他那几乎停滞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而有力。
眉心那道浅白色的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了一丝。
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活下来了。
“收尸人”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季尘,仿佛一个食客看到一道即将入口的佳肴突然长出了翅膀。
从季尘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待收”的空壳气息,而是“有主”的契约波动。
他缓缓地、不甘地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重新融入了街道的阴影之中。
危机,解除了。
萧燕然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与空虚,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身旁的墙壁,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失去了仇恨,也失去了力量的根基。现在的她,或许连一个普通的街头混混都打不过。
“交易愉快,姐姐。”小女孩的笑容依旧天真无邪。
她从货摊下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萧燕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用黑木雕刻的狰狞兽首,嘴巴微张,像是要吞噬什么。
“这是你的‘收据’和‘利息’。”
小女孩解释道,“我用你那份‘恨’的一部分,与忘川渡的规则做了笔小生意,为你争取了一点东西。”
萧燕然接过来,入手冰凉。
“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一个‘身份’。”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从现在起,在他醒来之前,你是他的‘典当物’。在忘川渡,‘典当物’受到规则的绝对保护,任何人伤害你,都等同于挑衅‘当铺的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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