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不是江南那种缠绵悱恻的细雨般飘洒,而是北地特有的暴烈之雪,如刀片般斜劈下来,砸在宫墙青砖上发出细微却刺骨的声响。风从乾清宫后巷穿堂而过,卷起几缕焦黑的布条,在空中打了个旋,又狠狠摔进泥泞里——那是昨夜焚烧嫁衣残烬的痕迹。
苏锦年跪在停灵殿外的石阶上,双手浸在冰水中已逾两个时辰。她指尖泛紫,指甲边缘裂开数道血口,可那根银针依旧稳得惊人,一针一线,穿引着冰冷僵硬的皮肉。
棺中之人,是前夜暴毙的太子妃。
死状诡异:唇角含笑,双目未瞑,脖颈却无伤痕,唯有胸前一道暗红纹路,形似海棠初绽,又似火焰逆燃——正是“棠血绣”的禁忌图腾。
而此刻,苏锦年正以“缝尸绣”之术,将这具尸体重新“封合”。这不是寻常殓仪,而是杜嬷嬷亲授的秘法——用特制蚕丝混入朱砂、人血与沉香灰,沿着死者经络走线,封锁魂魄不散,以防夜半“回煞”。
但更深层的目的,只有她知道:她在找证据。
每一针落下,都像在剖开一层真相。当银针第三次穿过太子妃左肩胛时,指尖忽然触到异物——一块薄如蝉翼的焦绸,竟藏于皮下三寸,被巧妙缝入肌理之间。
她不动声色,借袖掩遮,悄然抽出。那绸片上只绣了半朵海棠,另一半却被火焰灼毁,仅余焦边蜿蜒如蛇。可就在她凝神细看之际,一股幽冷香气扑鼻而来——是“寒髓香”,专用于保存尸体不腐,也……常用于活人假死。
心下一震。
原来,太子妃并未真正死去?还是说,有人想让她“看起来没死透”?
远处钟鼓楼传来三更梆子,守夜太监打着哈欠走过廊下。苏锦年迅速将焦绸藏入发髻,继续低头缝合。她的动作极慢,仿佛每一针都在与亡魂对话。线尾收结时,她低声念出一句古老咒语:“血为引,线为锁,魂归处,命不留。”
话音刚落,棺内忽然传出一声轻响——像是手指叩击木板。
四周烛火骤然摇曳,映得墙上影子扭曲如鬼舞。她没有抬头,只是缓缓放下银针,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镜反照棺盖。镜中倒影里,太子妃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靴踏雪,节奏沉稳。来人停在五步之外,黑氅染霜,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灯芯竟是用人发捻成,幽蓝燃烧。
“你胆子不小。”那人低声道,“敢用‘回针倒溯’查她经络。”
苏锦年终于抬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沈清砚。
他曾是东宫侍读,如今却是皇帝亲封的绣衣御史,掌监察百官生死大权。传闻他笔能杀人,剑不出鞘,便可令三品大员伏诛。而今,他却出现在这荒僻停灵殿,只为亲眼看着一个罪奴女子,如何用一根绣花针,缝补死亡的秘密。
“我不是胆大。”她声音沙哑,却清晰如刃,“我是别无选择。”
沈清砚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棺木缝隙,沾了一抹暗红血渍。他嗅了嗅,眉头微蹙:“这不是人血……是绣线泡过的鹿血,用来模拟血脉流动。有人想让这具尸体‘活着’走出灵堂。”
两人对视片刻,风雪中仿佛有无数未言之语交织成网。
片刻后,沈清砚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铺在地上,上面绘着一幅微型宫城图——九重门阙、密道水渠,纤毫毕现。他在“织锦坊”与“御沟”之间画了一条红线,轻声道:
“明日午时,你会被调去修补太子妃遗容。届时,我会让人打开西偏门。若你想活,就带着那块焦绸,顺着御沟逃出去。”
“那你呢?”她问。
他笑了笑,眸光冷冽如星:“我留在这里,替你把火点起来。”
雪更大了。
殿内残烛熄灭,唯余那一盏人发灯静静燃烧,照亮两人身影交叠于地,宛如一幅尚未完成的刺绣长卷——一端系着死亡,一端牵向未知的春风。
而苏锦年知道,从今夜起,她手中的针,不再只为缝衣。
它要缝的是命,是局,是这深宫之中,层层叠叠、无人敢掀的血色幕布。
第一针已落,千线待引。
一场以江山为布、以性命为丝的“棠血绣”,正式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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